《我这见鬼的真少爷》陆之然

2、第 2 章

　　二

　　恶鬼阴厉邪恶，就像是收割亡灵的妖魔，带着漫天的威压。

　　这曾是商淼，最害怕的样子。

　　却才这个时间看到，他却只想流泪。

　　他这一辈子得到的关爱微乎及微。

　　幼年走失被拐卖，吃了不少苦后，意外幸运的遇到了自己的养母，并在养母的陪伴下有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但养母身体虚弱，到他初中时，就英年早逝，商淼的那一星半点的幸运也随之消失殆尽。

　　养母离世后，为了让自己能坚持上学，商淼从十二岁就开始就不得不挣钱。卖废品、捡垃圾、做零散的小工，他好不容易将自己拉扯大，又因为学习成绩较好，考上好高中学校有奖金并且免除了课本费，养父才没有再强硬要求他辍学。

　　之后高中毕业，他被首都大学录取。

　　却又在大一这年被养父骗回家，卖给了一个死人结阴亲。

　　而从这之后商淼的人生，就像是一辆急速失控的列车，完全走在了他难以想象的轨道。

　　从前的商淼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鬼神，但自从跟恶鬼结亲后，他不仅每时每刻都能感知到恶鬼丈夫的存在，还被迫开启了阴阳眼，总是会看到各种已死的阴魂恶鬼。

　　商淼此后的每一天都仿佛活在惊悚世界，无时无刻不都提心吊胆，但他没有人可以诉说，可以依靠。

　　被商家找到时，商淼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家人，有了依靠。

　　所以他对突如其来的家人怀着百分百的信任和期待。

　　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多年不见的亲生父母，在漫长的丧子时间里，找到了能让他们寄托情感的孩子。

　　所以跟商家全然不熟悉的商淼，突兀出现后，就显得格外多余。

　　乍见的欢喜，消融在所谓阶层之间的悬殊里，他们从最初对他的一点愧疚，到后来对他不耐、不喜，以至于冷眼看着他在所谓的圈子里举步维艰、苦苦挣扎。

　　取代他多年陪伴在父母身边的弟弟对他讥讽歧视，恶语相向。

　　一开始对他还算友好的兄长，也不信他从没有伤害过养弟。

　　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过贪心，太过恶毒，总是嫉妒使坏伤害商元，所以后来即便是他被商元粉丝绑架，被虐待致死，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句——

　　都是报应。

　　商淼这一辈子，被身边的人伤的体无完肤，从养母身上积蓄出来的情感，被这些人一点一点的切割，最终七零八落。

　　他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再去坚持，也完全不想再继续这一辈子。

　　但老天却让他在死后见到了——钟无水。

　　钟无水——

　　这个曾经让商淼害怕、惊惧，恨不得此生不相逢、不相见的恶鬼。

　　这个被商淼厌恶抵触，因他受过伤、还为他的厌恶，自伤修为斩断血契自行远离的丈夫。

　　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从商淼这里只得到伤害的人。

　　却在他死后，在所有人都只觉得轻松甩脱一个包袱时，带着漫天的怨气，裹着商淼的墓碑，对商家人说。

　　“我钟无水来此，是为我妻讨个公道。”

　　商淼在虚无空间里哭的无法自抑。

　　他从未想过，到最后这世上唯一愿意为他要一个公道的人，居然是他曾经最害怕、最想要远离的人。

　　也从未想过这个冰冷艳丽嚣张令人惊惧的厉鬼，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手贴着镜像屏，张嘴想说什么，但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泪水仿佛失控了一样，带着他满腹的委屈、无奈又夹杂着愧疚和难过。

　　他哽咽的喊着：“钟先生。”

　　镜像屏幕中钟无水无知无觉，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要为商淼讨个公道。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藏在阴气云中的另外几人拎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生生撕扯开，鲜血四溅，就像是一场血雨落在了商家众人头上，那群人凄厉的声音，再次击破底下人的心神。

　　地上的众人被他残暴的手段吓得心神俱裂，商家人抱成一团失声尖叫。

　　法师们脸色沉重，有些被吓破胆的术士，甚至直接弃剑逃走。

　　商淼看着这场仿佛炼狱的场景，心中有本能的惊惧，但他却第一次、咬着牙强迫自己看着，看清楚。

　　被钟无水撕裂的几人，都是曾经绑架他、伤害他，带给他生不如死痛苦的人。

　　而那个用最极端手段杀人的恶鬼，却是在用他的方式替他报仇。

　　这世间没人在意商淼的死亡、没人能给的公道。

　　钟无水给了。

　　商淼觉得自己不该怕他。

　　他又怎么可以允许自己怕他？

　　虚空中的声音注视着商淼，出声说。“钟无水用最极端的方法短时间内吞噬了大量恶鬼吸取力量，他借用这些力量给你报仇，造下无尽杀孽，这夜过后，他将落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他说，“现在有人愿意用全部命数功德，换他一线生机。她可以逆转轮回，让你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从而改变你跟钟无水的命运。”

　　他问，“商淼，你愿意重生吗？”

　　商淼一脸眼泪，看着屏幕里阴狠恐怖地钟无水说。“我愿意。”

　　*

　　*

　　地下仓库幽静密闭，大约十几平米的空间摆放着细碎杂物，屋内站着几个少年，他们看着年纪都不大，大约只有十八九岁，青春肆意，身上穿着修身名贵的礼服，与狭小密闭的地下室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几人身前的地面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他双目紧阖，无所知觉的躺在地上，身上洁白修身的小西服染上了尘土，分明变了样子，失去了衣服应有的华贵，但少年容貌瑰丽俊秀，即便被人丢弃在此，看起来也依旧温润耀眼。
　　围着少年的年轻人看着他恬静的脸庞，神情浮现出一丝厌恶。
　　他从同伴手里接过红酒，居高临下的倾到在了少年脸庞和衣服上。

　　冰冷的液体在少年身上肆意游走，洁白的礼服瞬间像是染上了一块浅红的色斑，变得斑驳碍眼。

　　商淼被冰冷刺骨的红酒淋醒，酒气扑鼻，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略有一丝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醒了？”站在他身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睁眼，诧异出声。

　　先前往商淼身上倒酒的少年嫌恶的看了眼商淼，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人道：“你弄得什么垃圾药，不是说能倒几个小时吗。这才过了多久？”

　　“冤枉啊，秦哥。”被质问的年轻人慌忙解释，“这药您也是见识过的，药效绝对可靠。先前我们试的时候，从没失过手，这次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要询问同伴是否有把东西全部放给商淼，另一位年轻人也连忙保证说自己没出错。

　　场面有些混乱，被叫做秦哥的年轻人呵斥了一声：“闭嘴！”

　　地下仓库再次安静。

　　秦哥瞪了身旁的年轻人一眼，旋即望向从醒来就一言不发的商淼，抬脚踹了他一下冷声道：“既然醒了，那就老实听着，今晚你就老老实实呆着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膝盖被重重踢踹，传出嘭的一声，商淼眉心微微凝蹙，视线移到了秦源的脸上，旋即又下意识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那里竟然坐着一个混身黑气的小女孩。

　　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像是完全看不到她。

　　商淼心脏猛跳，小女孩敏锐的感知到他的目光，飞速地看向他，商淼立即蜷缩着身体垂首看着地面。

　　小女孩歪着头眨了眨眼。

　　一旁的秦源看商淼沉默不言地移开视线，秀丽苍白的脸仿佛带着怯懦的畏惧，心里十分满意。

　　他再次冷声威胁说，“以后老实把狐狸尾巴收起来，不要以为商家认了你，你就能骑在元元头上。这一次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往后你要是再欺负元元，让他难堪，我十倍百倍的奉还给你。”

　　商淼神情微动，仿佛是被秦源声音里面的冷厉吓到，身体微微蜷缩，眼睑低眉，往后靠了靠。
　　实际上，是因为他借着余光，看到了地面上多出了一双小脚。
　　小女孩从秦源肩头下来。

　　“嗤——”秦源见他这副像是被自己吓到的怂样，嗤笑一声得意离开。

　　跟着他的其他年轻人也陆续走在他身后。

　　僻静幽暗的仓库恢复沉寂，只剩下商淼一人。

　　商淼没有追着他们一起冲出去，因为很显然这几个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过多的挣扎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

　　随着记忆回笼，商淼大约明白自己回到了什么时候。

　　这是他刚被接到商家的时候，因为正好赶上商家老爷子大寿，商家人大摆宴席，要在今天隆重介绍商淼。

　　商家丢了幼子十几年，一直没有放弃找寻，这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商家人从不会遮掩孩子走失这件事，起初是真的在意幼子，后来则是发现扩大寻找，借由亲友伙伴的力量，不仅可以让他们多一份希望，还让他们家的名声尘嚣之上，商家人就更加努力。

　　商淼起初跟生身父母相认时，也为生身父母数十年的坚持而动容，但后来当他在名气聚光下举步维艰，艰难生存，不得已频频落错，家人们背地里冷淡甚至嫌恶的模样，让他逐渐明白，他的存在只是为了成就他们的名声。

　　当他不在时，他是亲人苦苦追寻的宝贝。而当他真实存在时，他就只是拖累家族名声的负累。

　　这次重生的时间节点，差不多是商淼在商家不幸的开端。

　　商家人为了庆祝商淼回归，借着商老先生大寿的契机举办了一场宴会。

　　宴会里宴请了所有跟商家有交集的亲友伙伴，声势浩大。

　　但就是这样郑重的场合里，主角商淼最后却没有出现。

　　秦源是商淼养弟——商元的竹马。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浅。上一世的情形跟这一次类似，因为商淼的回归，商家人的重视，商元养子的身份被频频提起，受到了不少风言风语。
　　于是在商家决定给商淼正名，举荐给所有亲友的宴会上，商淼被秦源几人下药丢在了商家地下仓库，完全没有出席。

　　商家地下仓库常年堆放杂物，很少来人，加上今天商家宴会，人员重心都在宴会上，没有人会来这里，也没有人会想到商淼在这里。

　　商淼上一世就这样在仓库躺了一晚，直到隔天才被人发现。而当时因为药效加身上的酒水，他当晚就发烧直接进了医院，再醒来时已经是几天后。

　　几天后，商家宴会已经过去。

　　商家人守在商淼身边对他嘘寒问暖，明明非常关切。

　　但却对他躺在仓库的原因，避而不谈。

　　他们告诉商淼说他这一次是因为自己才回到商家，刚刚接触父母亲人，不想要那么大张旗鼓的接触亲友，因为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弟弟陪在父母身边。他想要让亲人慢慢适应他的存在，所以才选择不出现在寿宴上。

　　他们跟商淼说，秦源是秦家独子，秦家实力雄厚，秦家夫人娘家还是锦城老派豪门，秦源跟商元交好，两家的关系这些年也很不错。

　　尽管没有详说，但商淼也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当时认同了父母的抉择，但后来这件事却是被秦源自己宣扬了出去。

　　于是，商家对外宣扬的托词成了笑话，商淼更是成了笑话中的笑话。

　　商淼回想到上一世的事情，有些走神。

　　但很快他的心思就无法放在上一世上，而是被眼前的危机攥住。

　　因为商淼的重生，原本今天应该在仓库安然躺过去的他，意外看到了秦源肩上的婴灵。

　　婴灵显然对他十分好奇，并没有跟着秦源离开，而是留在仓库缓缓靠近商淼，歪头打量着他。

　　商淼能感知一股冷冽的气息贴近，婴灵的小脚在他的视野里，他双手撑地低垂着脑袋僵硬地看地面，秦源倒在他头上的酒水从发间顺势缓缓低落，他手指抓地，紧张的甚至不敢抬手擦脸上的酒水。

　　只能在心里迫切地默念着钟无水的名字。

　　钟无水、钟无水、钟无水……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要见到钟无水。

　　这个曾经他畏惧至极的恶鬼。

　　却在经历过上一世死后的场景，见识到那镜像里面钟无水为了他被滚滚天雷打的魂飞魄散的下场后，成为了他危险时唯一想要信赖的人。

　　所以在他此时最慌乱、恐惧的时候，他第一次用了他们之间的阴契急切地呼唤着他。

　　时间像是过了几秒，却又像是过了一生。商淼还在竭力唤着钟无水，落在仓库地面的视线里却赫然出现一张放大的小脸。

　　原来小鬼婴见商淼一直低头不说话，竟是直接仰躺在地面上，眼睛炯炯的对上商淼。

　　商淼那一刻心脏仿佛都被吓得骤停，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直接瘫坐在地。

　　他神情惊慌。

　　小女孩看着他的样子，却先是愣了愣。

　　神情略有呆滞，诡异的有些懵懂。

　　实际上她的样子并不恐怖，尽管她的脸颊格外清瘦皮肤惨白，但却没有一般影视剧恶鬼那样青面獠牙的狰狞，神情懵懂，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清澈明亮。

　　只是她混身黑气，那双圆润可爱的眸子软软的望着你，但却没有你的任何身影，又着实诡秘。

　　商淼提着气。

　　小鬼婴却忽然再次靠近，蹲在他身前叫他：“哥哥？”

　　一人一鬼四目相对，小鬼婴再次确定自己刚刚没有感知错，这个人确确实实能看到她。

　　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神采，惨白到诡异的脸庞竟也带着一丝纯真的可爱。

　　商淼看着她，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这只小鬼婴没有印象，前一世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后来秦家出了一些事，他才有所耳闻。

　　秦先生跟秦夫人两人虽然年纪相差甚远，但感情深厚。两人婚后，一直期盼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但秦夫人的孩子却接二连三的夭折。
　　这让他们备受打击。

　　秦夫人费尽心力又一次备孕成功，但却意外流产重伤住院。秦源也在之后，差点重伤去世，醒来后说家里有鬼作祟。
　　秦先生跟秦夫人娘家为了安心，立即找了高人上门查看，意外发现秦家竟然真的有魔婴作祟。
　　秦夫人得知自己接连丧子的原因，是有婴灵作祟，顿时恨极了，所以也不遮掩，用高薪聘请高人做法，最后杀死了那个在秦家的婴灵。

　　因为当时事情闹的格外大，商淼就听了一些。

　　他当时因为对鬼怪深恶痛绝，完全没有多想，可此时看着这个小婴灵，尽管仍有害怕，却又觉得非常意外。
　　她跟想象中地恐怖样子截然不同。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恶灵。

　　小婴灵高兴地喊着商淼哥哥，神情没有一丝恶意，只是带着巨大地欣喜。商淼没有回应她，她也没有生气，只是看着他殷切地叫着哥哥，说：“哥哥能不能带宝宝去见妈妈！”

　　商淼察觉到小鬼婴的和善，微怔正想开口问她，你妈妈是谁？

　　仓库内忽然有了异动，一阵浓郁的阴气飓风平地而起。

　　钟无水的身影显现。

　　他穿着黑色长袍，阴云在他身后仿佛一双黑色羽翼，普一出现仓库的空气仿佛都停滞流动，巨大的压迫充斥在这小小的仓库里。

　　商淼呆呆地望着他熟悉的样子，脑海里不自觉想到他为了复仇的模样，心绪动荡。

　　“……钟先生。”

　　钟无水听到商淼带着复杂情绪的声音，原本冷冽的神情忽然掀起一丝异样。

　　商淼从没有这个样子叫过他。

　　甚至从结契至今，他就没有喊过他。

　　他眸子微敛，眼底幽暗地看向泪眼朦胧的商淼，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以往见到他从来都是惊恐哭叫，瑟缩着让他消失离开。
　　现在却双眼通红的直视他，神情也截然不同。

　　钟无水说不来他的那副样子是什么，却很清晰的感知到那不是畏惧的惊恐，因为人类的恐惧就像是尖锐的针头朝着一切他害怕的人，但他此刻的样子却像是……一滩展开的温水，触之温温热热，不冰不凉能细细的将人包裹。

　　钟无水从没有感知到这种不带负面的人类情绪，微微失神。

　　但也就是在这时，商淼身前的小鬼婴握着拳头离地起跳猛冲向钟无水。

　　钟无水感知到婴灵的动作，微微垂眸，他身后的阴云微动，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微微扬手，忽然就有一道阴气从他身上冲天而起，急速凝聚成一个大手直接将婴灵包裹握在手心。

　　小婴灵没想到这个同类居然这么厉害，凄厉地挣扎还不忘提醒商淼：“跑，哥哥。”

　　阴气大手收紧，眼见着就要生生将她捏碎。

　　商淼想也不想阻止道：“不要伤她！”

　　半空中收紧的大手瞬间停了下来，虚虚握着小婴灵。
　　钟无水微微抬眸看了眼忧心商淼的婴灵，又看向急切制止的商淼，瞬间明悟到什么，嗤笑说：“原来是新帮手。”

　　他压制着细微的怒气冷声道，“在你眼里这种东西也能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