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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这一晚上,觉之盼她的回复盼得发狂。
      心死了好几回。
      相思病,究竟是一种什么魔根业障呢?比瘟病还厉害。偶尔的惊鸿一瞥,就把他的三魂七魄锁死了。自此苦海无边,难以回头。

      觉之烧心得很。他真需要一个跛足道人送一面风月宝镜过来。不时照上一照,或许就能从这一场痴妄中解脱了。

      夜深了。他脱掉衬衣,无比厌世地去洗了个澡。之后,坐在小厅里看了一会书。书也长着一张桃子脸,瑰姿艳逸,娇媚可人。
      他板着脸瞧了半天,一页都没翻过去。

      楼梯口传来一声带笑的轻咳,“......老三啊。”
      他一看,坐直了身体,“爷爷,这么晚了还没睡?”
      “夏天嘛,晚一点睡也不要紧。”孟老爷子一屁股坐下来,笑问:“跟小闻联系过了?”

      觉之扯了一下嘴角,没言语。
      爷爷说:“喜欢就大胆地追嘛。你也该找个女孩谈恋爱了。不要有绅士包袱。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该送花就送花,该请吃饭就请吃饭。”

      觉之假装不臊,就事论事地说了一句,“爷爷,人家......对我不来电。”

      老爷子一笑,眼神很软地望着最喜欢的这个孙儿。他俊得像一幅油画儿,简直不像孟家的种。因为刚沐浴过,身上散发着年轻男人的清新血气。
      多漂亮啊。
      他才二十二岁,还要经历多少爱恨苦乐才能把人生过熟、过透?

      老爷子故作嫌弃地说:“没出息。不来电你就放弃啦?追女孩就要如狼似虎,不要脸,不死心,不放弃!尤其对这种心里有主意的姑娘,你端着名公子的派头人家可不会睬你哦。”

      觉之一笑,“爷爷,你对这事儿怎么这么起劲?”
      “当然起劲。小闻这姑娘多好。”

      觉之瞧着爷爷,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疑窦:好像不大对劲。
      以前,爷爷从不肯做生日的。他信佛几十年,对摆酒宴客一向深恶痛绝。为了庆祝一个生日弄死一大堆的鱼虾鸡猪牛羊,实在太造孽了——他总这么说。

      这次却听二姐的撺掇,办了个七十九岁生日宴。七十九岁有什么好办的?觉之想不通。更奇怪的是,还在生日宴上哭得那样动情。
      之后,又别出心裁地撮合他和小闻......

      相对爷爷一向淡泊随顺的性情,这些事连起来一想就透着一股子怪诞。
      孟觉之微微皱眉,忽然问:“爷爷,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啊,各项指标都蛮好。”老爷子表情十分自然,眉花眼笑地一拍他的肩,“就是缺一个漂亮乖巧、会弹琵琶的孙媳妇儿。小孟同志啊,你要争口气,拿出点本事给爷爷瞧瞧。”

      觉之望向别处,明眸皓齿地一笑,“......哎,真是的。行吧。”

      **

      次日。
      早晨去跑步前,妙音朝主卧里张望了一眼。妈妈还在睡着。以前五点多就起来了,这些天却没了干劲,连早饭也懒得张罗。

      妙音朝床上的身影望一会儿,悄悄出了家门。她许的愿老天一定没听见。不然,妈妈怎么越活越可怜了呢?
      这个早晨,妙音犯傻地跑了二十公里。途中就补充了几粒咸话梅,喝了小半瓶水。这是她一个憨憨与上天沟通的唯一方式。

      她发痴地认为唯有自己把苦头吃足了,才能博得上苍的垂怜,让爸妈享受一点福祉。一场半马跑下来,肠子也快断了。

      拖着腿往家走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到了巷口,妙音一眼看见了妈妈。手里拎几根油条,脚上趿一双旧拖鞋。边幅不整的模样透着严重的人生危机感。脸恍恍惚惚的。

      妙音唤了一声,“妈。”
      许明河一见她,一秒切换到虎妈模式:“你这呆丫头,当心跑伤身体哦!”
      “妈,你刚起来呀。”

      “我不学你犯傻,有觉也不睡。”许明河咕哝着,取出袋中的麻球投喂女儿。妙音不习惯在街上吃东西。况且现在刚出大汗,一点进食欲望也没有。
      可她还是接了,等不及似的啃了一口。“嗯,这也太好吃了吧。”
      许明河半嗔半笑:“幼稚鬼,吃得满嘴是油。”

      扮演着虎妈的许明河劝自己:你要振作,别老想着寻死啊。女儿这么可爱,你要把她一人丢在这无情的世上吗?

      路边忽然有人喊:“哎——许明河,是许明河吧?”
      许明河扭头一瞧。
      红色保时捷里钻出个精雕细琢的女人,脸上搽满了粉,洗下来起码一碗面汤。她的笑抻得大大的,满满的,“许明河,我是常幸娟啊,老同学不认得我啦!”

      许明河眼神一乱。
      那一瞬流露的脆弱和自卑让妙音心酸极了。随即,妈妈堆起了一脸的市井假笑,春光灿烂地迎上去,“常幸娟,真的是你呀!”

      一场火热的相认开始了。你拍我我拍你,笑得忘了形。好像这同窗之谊保鲜了二十载没变质,归来仍是赤子。
      常幸娟说:“上个月同学会你怎么没去啊。大家都想见一见当年的校花呢。”
      “嗨,忙得走不开。”
      “再忙,同学感情还是要联络的。”

      常幸娟太能说会道了。这场邂逅让她兴奋得充血,当街手舞足蹈的。比起高中时阴郁的她,此时更像一个少女。一笑,满脸的天真和幸福。

      被生活宠溺的人大概就这样吧。
      片刻功夫,她毫无机心地把家底都摊牌了,好像跟老同学汇报人生绩效。家里有三个厂,四辆车,十套房产。老公除了长得帅和会挣钱,简直一无是处。

      女儿已经谈人家了,是赵家的老大。赵家何方神圣?她没有细说,默认全天下人都会知道。“我跟我女儿说关键还得看人品。钱不能给他加分。我们家缺金龟婿咋的?”

      许明河“嗯嗯”点头,不停地表示惊叹和羡慕。“哦,是嘛?”
      “命这么好,你也不太知足了!”
      “摊上这么一个神仙好老公,你还想咋的嘛!”

      许明河以前干销售的,最知道怎样叫别人称心。
      老同学想在她这“loser”身上找优越感,还能不给?

      这一场短暂的邂逅让常幸娟幸福得头昏。脸都被热情扭曲了,笑得过满过盛,有时乍一看莫名的狰狞。她心底的阴暗处既怜悯又得意:校花又怎样,还不是过成了一滩屎?

      这一场疾风骤雨的满足后,常幸娟叹了一声,切换了一种低回的语气,“哎,当年你那脸蛋哦,说名花倾国都不夸张,咋就混到这地步了呢。”

      人生赢家的优越感果然收不住了。她一面唏嘘着,一面给许明河估了个值:浑身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怎么可怜成这种死样子!

      许明河与世无争地说:“还好啦,穷是穷了一点。身体蛮健康,女儿也很孝顺。过一天是一天吧,我要求又不高。”

      常幸娟却不许她超然,句句要往痛处踩,“哎,都是闻锋拖累了你。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在家里,去缉啥劳什子的毒嘛。”

      许明河被踩痛了。脸上一白。
      “哎,你跟魏总那事儿上流社会都知道了。”常幸娟姐妹情深地拉着她的手,“我对你是了解的,绝不相信有这种事。现在失业很麻烦吧,工作不好找哦。”

      “还行。跟几个猎头在谈。”许明河瞎吹道。

      “实在找不到,我跟我家刘董打一声招呼,到他公司去。别的不敢保证,销售科肯定有你一碗饭吃。他们业务忙得不得了。对了,下次一起去做光子嫩肤吧。”

      “啊,我不大做这些的。”
      “天啊,女人适当要保养一下的。”

      阔太太似乎不信现在还有如此不精致的女人,满脸的怜悯和不置信。接着大包大揽地说:“下礼拜就去,叫上几个老姐妹一起,我请客!”

      妙音有点作呕了。上前拉着许明河:“妈,回家吃饭吧。我饿死了。”
      “哎哟,这是你家姑娘?长得像你以前的克隆!”骨架小巧,却一点不显干巴。五官排布得好高级啊。常幸娟惊艳得失态,两眼直勾勾的。

      无形中,那份曾经的嫉妒好像又漫上来,往心口呲了一瓢硫酸。她不经脑子,脱口说了句刻薄话:“漂亮是漂亮,薄命克夫相也随你。”

      说完自己也一愣。天啊,怎么把心里的话嚷出来了!

      许明河一下气炸了,冷笑道:“你放心,我姑娘绝对活得比你长。走,妙妙,咱别在这浪费时间瞎扯淡。”
      常幸娟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下不了台。她没好气地嘟囔道:“什么玩意儿,这人脸也太短了,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拉倒吧,我一片好心可怜她,她倒不识抬举甩脸给人看呢!”

      许明河进了巷子,还在浑身发抖。气得“呸”了一声,“妙妙你知道了吧,这种老同学见到就要装不认识。叽里呱啦的,不就想显摆过得比我好!”

      “妈,你干嘛睬她?”
      许明河噎了一下,“这叫人穷志不短。再苦再难,处世还要大大方方的,不能做矮子矬子。”

      她叹了口气,自苦地说,“说起来怪命不好,当年她成绩那么烂,每次考完就趴桌上哭,拼了命才上个野鸡大学。哼,现在人家掉钱堆子里了。我呢,名牌大学的硕士!一辆代步车都买不起。”

      奋斗半辈子还是无产阶级。连婆婆留下的这一套老房也抵押了,借了一屁股债给老公吊着命。她也想做医美,也想穿名牌,哪来的时间与金钱?

      想到这里,许明河真觉得一点生存意志都没了。心情像沉进了黑沼泽。那种堕入永夜的绝望就连夏日的烈阳也穿不透。

      城市另一头,一座深隐的小院里。
      阎剑雄正躺在太师椅上呼香烟。烧纸的土陶缸子里黑气已长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了。本以为起码要几个月才长养成功,没想到,不到十天就成了。

      可怜哦。那女人像一根晒得生脆的枯竹子,稍微使一点力就能断。他都没使什么劲呢,她就魇得无可救药了。
      如今看来,这女人真没啥大噱头。上次能逃过一劫纯属巧合罢了。他只要再拿小拇指轻推一下,她就会万劫不复。

      中午饭时候,这根“小拇指”就推到了许明河身上。她接到一个护理院的电话,说人工和药费都得涨。这月的基本费用要缴两万二。

      许明河一下变老年痴呆了,好像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妙音在一旁瞧着,饭也吃不下了。“妈,你怎么啦?……妈!”

      隔了漫长的十秒,妈妈才抬起一张死白的脸,“妙妙,咱把你爸接回来吧。”
      “啊?”
      “还是接回来好。”她捏着手机说,“护理了十年,都把人护理成标本了。现在还跟我要涨价。坑谁呢!”

      可笑的是,她竟然任劳任怨在坑底蹲了十年,把一生中最好的光阴全搭进去了。每天哄着自己要乐观,说不定哪天就能接到报喜的电话:许明河,你老公醒啦!

      可惜,死活就等不到这样的好事。许明河彻底灰心了,拿起手机拨了回去:“喂,能不能请你们医疗车把病人送回来?”
      对方说:“不在这儿护理了?”
      “不护了。”

      “那得把账单结清楚。如果需要出院服务,是另外收费的。”
      “怎么收啊?”
      “您的账单上有三万块未结。外加驾驶费,服务费,一共需要三万五。”

      许明河麻木地沉默着。片刻说,“行啊,那就三万五。”
      好像她有的是钱,一点都不在乎这点小花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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