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职后老板说他命里缺我》酩酊醉

3、离就离03

　　封南絮家世特殊，只要他愿意，可以子承父业平步青云；或者干脆吃喝玩乐尽情挥霍人生。
　　但他两样都没选，自己另辟事业，创立了专门针对凶宅改造的事务所。
　　他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诸多臭毛病，但也没有凡事亲力亲为的好耐性。公司的财务、人事、行政，另有信任的人全权管理，他的工作主要是在文件上签字和驱魔。

　　其他员工提出离职，他根本不会过问。但伍湖不一样。
　　封南絮对人对事向来不上心，今天难得一见地锱铢必较：“你写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伍湖眨眨眼，无辜地说：“字面意思。”
　　封南絮差点气笑：“理由。”
　　伍湖指了指那张被封南絮蹂得皱巴巴的纸：“上面写了，个人原因。”

　　封南絮清亮分明的眼睛看着伍湖，神情有些微妙。空气在他的沉默中凝固了似的，令人呼吸不畅。伍湖走到一旁捡起地上的手套，若无其事地说：“先戴上吧。”
　　封南絮裸露在外的那只手，皮肤上浮动着一层隐隐的黑气。
　　伍湖拉起他的手，将薄如皮肤的手套帮他戴了上去，仔细地让手套和手指熨帖地贴合在一起，压了压指间的空隙，抚平手背上的褶皱。

　　这些动作细腻熟练得像是重复了千百遍。事实上这五年来，伍湖的确一次又一次为封南絮做这件事，两人都对此习以为常了。
　　餐厅门外传来骚动，伍湖放下封南絮的手，打量了一番老板这身骚气外漏的侧开叉礼服，忍笑说：“你慢慢恢复。霍家的人该醒了，我出去看看。”

　　伍湖径直走出餐厅，靠在窗台上点了支烟。
　　辞呈很好写，网上随便扒。但他思考良久，一直没想好要如何给封南絮一个合适的交待，所以申请书写好后，迟迟没有递交。
　　现在封南絮自己发现了。他的反应在伍湖预料之中，要敷衍糊弄过去恐怕是没可能。

　　黑夜逝去，朝阳正在升起，空气里残存着淡淡的余雾。幸存的迷失者们从咒魇中回到现实，尚在惊魂甫定中心有余悸地发抖。
　　楼上传来几声惊叫，应该是发现了罹难者的尸体。
　　伍湖正默默出神，嘴上叼着的烟突然被人抢走。

　　他看向一旁满面怒容的男人，立刻露出职业微笑：“霍先生你醒了。你受到咒魇影响的时间不长，顶多是记忆和情绪在短时间有些异常，很快就会恢复。”
　　面前的人正是霍启锋，他不复初见时的沉稳高傲，看上去像头随时会暴走的野兽。
　　霍启锋把烟丢在地上，抬脚重重碾了上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全部过程。”

　　伍湖不卑不亢地说：“抱歉霍先生，让你受惊了。府上咒魇形成的原因，是徐浣清先生的怨念。现在咒魇已经祛除，稍后我们会为府上的风水做些改动，保证不会再有怪事发生。”
　　通常情况下，咒魇很难形成。不仅需要横死者拥有极其强烈的怨念，而且附近一定有风水败局。
　　霍宅院中的九龙桂，就是凶宅败局的关键。桂音同鬼，种在院子里尤其是窗前，容易招来厄运。而越是枝叶茂密的树木，越是阴气积重。

　　那株九龙桂虽然距离霍绮娴卧室的阳台有些距离，但过于繁茂的树冠，几乎要将枝杈伸进去，这就形成了破风水的煞。霍绮娴和徐浣清先后死在九龙桂附近，怨气积而不散，咒魇便从中诞生。
　　听了伍湖耐心的解释，霍启锋反而脸色愈发阴沉：“我以为南絮指定的人，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可你竟然让整个霍家困在徐浣清的狗屁梦魇中！”

　　咒魇因怨而生，对活人抱有无尽恶意。被其吞噬的迷失者，会陷入噩梦般的苦痛折磨，心智精神乃至灵魂都会被侵蚀。
　　霍启锋迷失在咒魇当中，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尊严尽失的滋味。他感到卑微恐慌，绝望无力，甚至悲惨地哭哭啼啼。想到这些耻辱全都来自他最为鄙视憎恶的男人，他恨不能把徐浣清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

　　但伍湖一开始就警告了霍启锋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建议他暂时离开宅邸，等事情解决再回来。可霍启锋有种常年身居高位的自大，固执己见不肯离开。他被咒魇吞噬后遭遇的恐怖经历，又能怪得了谁？
　　然而霍启锋是客户，也是封南絮的熟人。面对他无理的质疑和斥责，伍湖依旧面带微笑地听着。
　　“让一个死人搞出这么大的乱子，这全都是因为你的无能！”霍启锋高高在上道，“南絮怕是看走了眼，才会任用你这种人。我要他今天就开除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在这行干了！”

　　不劳烦你大驾，我已经辞职了——伍湖轻轻颔首，正要继续赔礼道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霍先生还没摆脱幻觉吗？”封南絮走到伍湖身前，淡淡地对霍启锋说，“伍湖不是你的下属，不需要你来教训。”
　　他恢复了本来面目，身材精悍高挑，西装挺括利落。他说话声音不大，可冷锐的气场压住了霍启锋的怒火。

　　“南絮，我不知道你也来了。”霍启锋再度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我是觉得这位伍先生很不称职，留他在你公司迟早会砸了你的招牌……”
　　“我的人，只有我能决定去留。”封南絮干脆了当地打断他，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伍湖第一时间发现霍家这破房子的症结并采取行动，你就只能去阴间当鬼差教训死人了。”

　　霍启锋不想得罪封南絮，硬生生憋住了火：“刚才我不够冷静，一时失言。你信得过的人当然没问题，之后改风水的事，还请伍先生多费心。”
　　伍湖正要答应，封南絮率先开口：“不必了。既然霍先生信不过我们，那就另请高明吧。”
　　霍启锋在气急败坏和无可奈何之间反复横跳：“南絮，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霍家会产生咒魇这种东西。为了一个员工，你没必要把场面弄得这么僵吧。”

　　封南絮正要带伍湖离开，听了这话忽然停步，眼睛弯起一个巧妙的弧度看向霍启锋：“小娴为什么会死，徐浣清又为什么自尽，你比谁都清楚。何必多此一举，明知故问。”
　　他不说不笑就拒人千里，这么一笑突然不一样了。明明是十二月的凛冬，瞬间春汛发了桃花水。
　　可这笑容里藏着刀，锋利透骨，在霍启锋脸上劈开一条裂缝。

　　当初霍启锋根本没答应霍绮娴的请求，而是在暴怒之下把她关了起来，监视控制她的一举一动。霍绮娴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徐浣清，趁夜想要从阳台爬到那棵九龙桂上，逃出家门和徐浣清私奔。
　　可她在够向九龙桂的树枝时，蹬在栏杆上的脚滑了，从阳台摔了下来，香消玉殒。
　　霍启锋把全部怒气发泄在徐浣清身上，逼他娶了一个死人入赘霍家。

　　徐浣清在霍家承受了多少羞辱折磨，以至最后上吊自尽，没人比霍启锋更清楚。
　　他唯一不愿看清的，是自己耻辱和愤怒的面容下，对妹妹的愧疚和懊悔。
　　“霍先生节哀。”伍湖经过霍启锋垮落的身影时不无同情地说，“别忘了把尾款结了。”
　　身后的脚步声走远了，霍启锋却久久没有回过神。他站在两扇窗之间无法照进阳光的阴影中，在这孤独的偌大宅邸中，独自咀嚼心中的辛涩。

　　回去的路上，伍湖买了感冒药和水。他剥出两粒胶囊塞到封南絮手里，封南絮想也不想就送进嘴里。
　　伍湖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开玩笑说：“你连说明书都不看，也不怕我给你吃错药。”
　　封南絮噎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对伍湖的信任，好像确实太超过了。
　　从最初入职到现在，伍湖在公司已经五年了。对封南絮来说，伍湖不仅是称职的凶宅改造师，也是他最合拍的搭档。

　　二人从一开始的磨合到后来配合得默契无间，伍湖早就成了他工作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因如此，封南絮无意中在伍湖工位上发现那封离职申请书的时候，才会感到难以置信。
　　而伍湖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态度，更是令封南絮心里生出一股心浮气躁的情绪。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封南絮在后座上，从中央后视镜里看着伍湖，第一次产生了看不透他的感觉。

　　“今天先回家好好休息。”封南絮打破沉默道。
　　伍湖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这一天时间，想出如何向封南絮解释离职的事。
　　他正要感谢封总体恤下属，听到封南絮继续说：“明天来公司办理离职手续。”
　　伍湖下意识扯了扯并不紧的领带结，抬眼看向中央后视镜。镜子里的封南絮看着窗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