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故》北阳大人

2、第二章

　　战国边境

　　偏远村落本就人烟稀少，弃子之事几十年不见一次，李氏夫妇出门砍柴之时便在路边捡到一个女婴。

　　那女婴像是出生没多久的样子，翻开襁褓里边放了三锭金子，夫妇两人大吃一惊，这些钱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两人本就没孩子，想来或许是缘分，这个孩子带给他们财富，看来是命运选中了他俩，要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奈何此处偏僻，粗鄙之人知道当地人的习性，若是知道他们夫妇得了女孩，肯定会被糟蹋，两人便决定把她当男孩养，取名李虎。夫妇二人带着孩子连夜进城，将金子换成铜钱，买了些粮食和布匹。

　　夫妇二人将李虎视如己出，转眼便到了元和三十二年。

　　虎子本就是个健康聪明的孩子，长得也很秀气，深得夫妇二人的喜欢。

　　自两年前中原皇帝插手战国和回鹘两国之战后，便得到了两年的平静时间，只是近日边境不太平，胡人掠境之事时有发生，不料就发生在今日。

　　倭寇横行，那胡人骑着战马每家每户的搜刮，眼看就要杀到自己家了，逃也逃不走，夫妻俩只好把她藏在米缸里，叮嘱她不准出来，谁不料才刚出屋门便被杀害。

　　虎子躲在米缸里，虽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但也能听出嘈杂的声音，他们进屋翻箱倒柜，嘴里还说着听不懂的胡语，她咬着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缸内昏暗，好在从盖子上照进一束微光，能让她知道现在还是白天。

　　现下外头本就天寒地冻，屋内的炉火早已熄灭，虎子躲在米缸里，手脚也没了知觉，她只好轻轻哈气给自己暖手。许久，外面终于没了声响，但她还是不敢出去，可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娘说要她躲着，那她便听娘的话。寒意席遍全身，虎子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时，盖子被揭开了。她蜷缩一处，抬头望去对上的是一双不知喜怒的眼。

　　聂无风此次出行只带了三人，自两年前战国与回鹘休战他就在计划着战国之行，今日刚到便看到此地无人，再往里走竟不知此处边民刚被杀绝，尸首都是热乎的，他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准备进来看看，便觉得米缸之中有一股力量引他前去，不料这里面竟藏着一个娃娃。

　　那娃娃眼睛透彻清亮，正呆呆地盯着他。冬日严寒，屋内照不到阳光，比外面更加阴冷，小家伙蜷缩一处，呼出的白气表明了她呼吸的频率，她在害怕。

　　许久未见到如此有灵气的孩子了，若是加以管教，定能成才，聂无风笑着将她从米缸抱出来，不料那娃娃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束缚。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至少对你不是。”聂无风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有如此的感觉，他觉得他与这个娃娃有缘。

　　渐渐地，虎儿开始平静下来，她躲在聂无风的怀里，不敢看他身后的人。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他勾了勾虎儿的鼻子。

　　只两岁大的孩子，还说不清话语，又缺乏管教，自然是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门主，当真要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吗？”

　　“嗯，带回去，我亲自养，就叫有笙吧。”伴有朝气，竹下存生。聂无风将她抱在怀里，又用披风把她围住，小娃娃早就冻坏了。

　　此次战国之行，聂无风希望会有奇遇，更希望完成多年以来的夙愿，可他只行至边境就有了奇遇，先救下这个娃娃，等以后再带她一起去战国。

　　元和三十三年春，中原皇帝派护国将军平定番乱，大捷返京，在宫中为期接风洗尘，秦王席间突然离场，原来是秦王妃临盆了。

　　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十年前，秦王妃沈氏曾有过一个孩子，却因下人疏忽，导致幼子刚出生便夭亡，十年之间一直没有身孕，好在如今平安生下了这个孩子。

　　“是公子吗？”李氏微微抬颚。

　　月娘是秦王妃的陪嫁婢女，她抱着怀里的婴儿：“是小姐。”

　　“不，等王爷回来就说是男孩，以后只有你我来照顾她。”

　　两人都明白，此话一说出去便是一辈子都要守着这个秘密了。

　　秦王如今的长子是后院一婢女诞下的，因王妃极力挽留才将他生了下来，取名修律，在他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偏院，从小也没见过母亲的样子，院里的丫鬟对他并不好，只要死不了，怎样对他的都有。

　　好在，六岁时便有人将他带出了那个院子，那天的天气并不好，秋风扫落叶，满院子的枯树枝，在院门关闭的那一刻，枯叶随风扫起，凄凉无比，而将他带出院子的那个人，倚下身子对他说：“以后我便是你母亲了。”

　　他生在元和二十四年，从一出生便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少不了打骂，也从未去过学堂，众人都说他只是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野种，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命不该如此。后来上了学堂，才明白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他不怪，因为他后来遇到了他的母亲。

　　今日先生本是要进行考核的，可他得知母亲要临盆，悄悄跑了回来，却听到，母亲说是公子。心中涌出落寞之意，那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了。

　　“王妃，倘若王爷知道了呢？陛下知道了呢？”

　　“瞒着，实在瞒不住了，还有我，不过到那时，我应当会生下公子的。”

　　这两年，陛下的身子大不如前，精力也没那么多，秦王又不得宠，自然是不会记得这个孙辈的孩子的。

　　母亲，要抛弃我了吗？可这个妹妹，我也很期待的。

　　“大公子那边呢？也是瞒着吗？”大公子本就不是娘娘亲生的孩子，养了这几年，才跟娘娘亲近起来，这又多了一个人分担娘娘的精力，他心中定是不快。依大公子的性子虽惹不出大风大浪来，但若他记恨起来，伤到小公子怎么办？

　　“律儿此刻应当是在学堂，你待会命人做些吃食温着，律儿回来肚子会饿，也不能让他觉得有了弟弟，便冷落了他。”

　　萧修律听到这句话后，心中一颤，他本以为母亲会冷落自己，却没想母亲是真的关心他。母亲，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一起跟你守护妹妹的。

　　此时他躲在窗外，若待会有人路过就会发现他，倒不如先进去。

　　水绿色的绫罗绸缎，随着步伐映着明光，显得上面的花纹格外精致，他走到里间，在离秦王妃不远处停下，他弯腰作揖，唤了声母亲。

　　“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先生临时有事。”这可是他第一次对母亲撒谎。“这便是弟弟吗？儿子可以看看吗？”

　　他走近却不敢靠近：“倒是很怪。”

　　“因为还小，律儿刚出生时也是这样，等过几日就会好看些。”

　　“父亲可给他想好名字了吗？”

　　“未曾。”

　　他心里都知道了，母亲虽是正室，可多年无子，便也失了宠爱，若不是因为舅舅为观文殿大学士，怕不是父亲都要忘了这个发妻了。如今终于得子，母亲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而他也要帮帮母亲才是。

　　“母亲莫担心，儿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府中的管家不在，他大概是进宫请父亲回来了。”

　　“母亲不是担心这个，母亲是担心律儿会不高兴。”

　　我答应你母亲要让你平安长大，幸福安稳得过一生。若你因此有了戒备之心，整日记恨幼弟，那等你长大后心性还是如此正直吗？

　　“他是母亲的孩子，也是律儿的弟弟，律儿答应母亲，只要律儿活一日，便护弟弟一日。”

　　这话不假，母亲带他出了阴霾，给了他如今的生活，他帮母亲也是应该的。

　　萧修律在此呆了一会儿，便以还有功课为由离开了，刚出院子便看到了父亲，他正匆匆往这赶，却丝毫都没发现那个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等候他的儿子。

　　现下虽已到了春日，但风依旧凉些，柳枝未抽新芽，绿水还未融化，就连他的心还被父亲扔在了冰冷刺骨的冬日里。

　　不过他不在意。

　　今日是他头一回早退，以防万一他要去同窗的府上打听打听先生有没有问起他。

　　行至后门，碰上了陈翁的阻止：“少爷，王爷才刚回府，您可不能出去啊。”

　　萧修律不再理会，打开后门要从东边的小巷里悄悄出去，陈翁害怕王爷责罚，一路跟着他，就怕惹出什么事来，刚到巷口，他便停下了。

　　巷口有块石凳，那上面坐着个乞丐，他走近瞧去，那乞丐似与他同岁，细皮嫩肉的不像整日风吹日晒的乞丐，那模样生得水灵，就算身着麻衣，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姑娘怎会落到乞讨的境地？

　　“不是汴京人吧？”汴京的人可没人敢在秦王府的巷口上坐着。

　　那人缓缓抬头，看了一眼萧修律，回答道：“边城人。”

　　这声音虽气息不足，但沙哑低沉，他不禁疑惑：咦？不是姑娘？

　　开口问他：“怎落到如此？”

　　“战乱，逃过来的。”

　　最近他也有听说，战国与回鹘再一次开战，也殃及了大梁不少的村落，边城百姓都逃往各地，之后消息传到汴京，陛下这才下令平定。

　　萧修律翻开腰间的荷包，拿出二两银子，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将整个荷包都给了他：“我身上就这么多。”

　　陈翁见了连忙阻止：“诶呦，少爷，您月例还没这儿多呢。”

　　“你拿着，换身体面的衣裳，去东边的挽蝶楼说不定是个出路，记住要去东阁，可别去西阁。”

　　那乞丐接过荷包，道了声谢。

　　萧修律转身回府，他不想再多看那乞丐，不然他肯定会反悔的，两个月的月例，还有那荷包是母亲绣的呢。

　　陈翁跟着，关上了后门：“少爷，您何必管他呢。”

　　“陈翁，以后要多行善事，就当是为了刚出生的弟弟。”

　　萧修律这话把陈翁说蒙了，他应了声又问：“那您还出去吗？”

　　“不去了，派个人去问问吧，先生罚不罚我父亲也不会在意吧。”萧修律甩了甩衣袖，似是得到了释然，他是秦王府的庶子，不会有出路的，唯一能做的便是要守护这个妹妹，还有母亲。

　　陈翁望着萧修律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您要行善事，那谁来可怜您呢，王妃娘娘如今有了亲儿子，哪会管你这个养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