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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病去如抽丝,闻蝉头痛鼻塞了好些天,就连闻蝉自己也觉得她这两年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光这些天就病了两次。经深思熟虑后闻蝉认为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然却不止闻蝉一个人难受着。这些天如鹤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为此连公务都挪到了闻蝉起居的偏殿,身子骨再强健的人都不免面带疲惫。药喝了几天,闻蝉总算好了,如鹤反倒像是生病的那个。
      闻蝉劝过多次,可不知为何如鹤格外地固执。他拒绝闻蝉的方式并不强硬,要么绕开话题要么沉默以对。他握着闻蝉这些需要经手的日常琐碎就像握着极大的荣宠,谁来接手都要变脸。如鹤眼眶下的青黑让闻蝉既心疼又烦躁,再看他这副又臭又硬的模样便生气。可重话在嘴边跑了一圈,闻蝉到底没舍得对如鹤说出口。
      闻蝉把人硬生生拉到软榻旁摁着如鹤的肩膀非要他坐下。如鹤猛地僵了一下。
      闻蝉瞪他:“你坐不坐?”
      隔着衣物,感知仿佛不真切起来,如鹤如火烧喉,不知道这把火是要烧到心里,还是本就是从心里烧上来的。如鹤甚至不敢肯定闻蝉的手有没有搭在他肩上,可他的反应却像有千斤重一般直愣愣地顺势坐下了。
      这样的如鹤傻气得难得一见,让闻蝉忍不住笑开,原本生的气拐了个弯便自己和自己和解。
      闻蝉道:“我想去走走。”
      不待如鹤说话,闻蝉又补:“你这般没精神,就不要你跟着朕了。”便把如鹤的话都堵住了。

      其实这会闻蝉也反应过来如鹤的这份患得患失,皇兄失踪在前,他再不敢离开闻蝉左右,生怕把闻蝉也弄丢了。他对自己严苛得近乎苛责,让闻蝉拿他实在没有办法。

      她眉眼带着狡黠笑意,且丝毫不掩饰,就这么明晃晃摆在人面前。要人若喜欢她,也非要喜欢上这份可爱的狡猾来。如鹤甚至觉得旁人都太浅薄,而他愿意把心献给面前的人,由她捏玩掌控。
      如鹤克制道:“……好。”

      往日都是如鹤服侍照顾她,闻蝉却因为刚才找到了照顾人的乐趣,这会更是乐呵呵地替如鹤压了压被角。如鹤来不及阻止,又或者舍不得,便眼睁睁看着闻蝉做完这一切。
      “你就好好休息,也不许之后背着我偷爬起来处理事情。”
      如鹤垂着眼,脸上有羞赧的薄红:“让陛下分神操心了。”
      闻蝉轻哼了哼,示意如鹤:你也知道呀。
      “好了,朕走了。”

      门吱呀被阖上,闻蝉被拥着离开,似乎也把一切生气也带走。只有一个人的偏殿实在寂静,可如鹤面带餍足,一点也不觉得寂寥。他享受这份无人分享的寂静,整间偏殿只够容纳他一个人被垂怜的雀跃。明明身体疲倦极了,可精神越发亢奋。因为闻蝉的叮嘱,如鹤也舍不得起来。最后闭着眼小憩,把方才两人的对话掰碎来回品味,多尝一丝甜味。
      不是陛下病了,是他病了。

      ……

      翌日天晴。春雨打花,却丝毫不减皇宫园林里的景致。走在前头的人集天下最尊贵于一身,人间花也要向她献媚,仿佛知道陛下今日要来,开得更艳了。
      而如鹤觉得,世间花都比不上她。

      须臾,起了风,初春天还是冷的。如鹤道:“陛下,池边寒气重,添件衣吧。”
      闻蝉瞥了眼如鹤手臂上挂了一路的大氅,对那厚度不敢苟同,穿上了她还不得闷出一身汗来。闻蝉连连摇头。
      如鹤为难色:“陛下病不过才好……”也正因为如此,如鹤的神情里除担忧外还有隐隐一丝紧张。
      闻蝉却觉得他过于紧张,也觉得有些别扭,便故意问:“那如鹤也这么管皇兄吗?”
      如鹤语塞。可他立刻想到必是闻蝉恼了他的僭越,而他这些日子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如鹤当即便低下头:“是臣放肆了。”
      闻蝉一愣,随即意兴阑珊。她忘了如鹤在她面前的拘谨,偶尔忘形越了线,平白让两人都不自在。虽知道不是如鹤的错,但闻蝉确也找不回方才笑闹的感觉。两人皆不知对方所想,却又都为对方着想,白白闹了误会。气氛陡然转下,变得沉默。

      如此约莫片刻,如鹤抿着唇默默上前,依然把氅衣轻轻搭在身边人身上。纵陛下要恼他,可他还是要做这“不讨喜”的事。
      闻蝉往如鹤这边侧了侧身子,同时下巴微抬,迁就让如鹤更方便为她系带。
      春光天色好,如鹤垂着眼专注于手中事,他不知闻蝉在看他。疏密有致的长睫载着微光,他的睫毛尖看起来竟是金的,长睫偶有微颤,碎光便欲去不去。
      闻蝉不知道为何,想笑一笑。
      她也的确勾起唇角笑了。

      有如鹤在身旁时,闻蝉一贯是不用其他宫人的。两人沿回廊漫步,路过帝王藏书的阁殿,适逢天气好,几个宫人抱着书小心翼翼地晾晒。他们看见闻蝉与如鹤,诚惶诚恐跪了一地问安。
      闻蝉觉得这些小寺人都有些眼熟,想来在她面前当值过,可尴尬的是她习惯了如鹤,其他宫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走远后,闻蝉后知后觉一件事。
      “朕忽然发现伺候的宫人里一个宫女都没有,这是为何?”
      如鹤解释道:“是皇上不太喜欢。”
      闻蝉心里纳闷,她哥这是什么毛病。

      也因问了宫女一事,闻蝉想到一个人:“对了,雪雁呢?”
      雪雁是闻蝉身边的宫女,亦同如鹤,也是闻蝉身边的旧人。闻蝉离开皇宫时把如鹤留给了皇兄闻昱,也没有带走雪雁。闻蝉起初没想起来,此刻不免关切。
      如鹤道:“雪雁到了年纪,已经放出宫了。”
      闻蝉一愣,显然没有想到。
      如鹤问:“您要见她吗?”
      闻蝉摇摇头:“算了。”既能离开皇宫这囚笼,便该好好过日子,没必要再把人招回来。

      再往前走,闻蝉记得便是公主居所,也就是自己曾经的宫殿。
      如鹤开口道:“陛下,我们回去吧。”
      正巧闻蝉也有些累了,便点头同意。

      闻蝉借病罢了两日早朝偷懒,哪怕如今病好,也不乏群臣关切。他们既担忧陛下本身,也恐才安稳了两年的皇权再起波澜。文臣武将不屑与阉党为伍,如鹤把皇宫把持得如铜墙铁壁,自然也不会让与闻蝉有关的消息走漏出去。与今上有着一层师生关系又身居阁老高位的贺雁沓是最合适的人选。

      淅沥春雨下完,这几日都是好天。明媚春光透过窗洒在棋盘与执棋人的手腕上。
      两人对坐而弈,贺雁沓执白,闻蝉执黑,对话随在方寸厮杀间。
      “陛下今日可好?”
      “朕无碍,让他们无需如此紧张,还非要拉太傅打头来这探朕的虚实。”闻蝉发现这些个大臣实在太胆小,怕这怕那愁这愁那的,不过是风寒患病的寻常事,被他们搞得闻蝉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不治之症。
      贺雁沓莞尔,同闻蝉玩笑说道:“看来是臣拙于口舌,言辞中情意浅薄,连累其他大人与我一起遭了陛下误会。”与他对自己的自嘲南辕北辙,贺雁沓的为人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就能窥见一二,待人处事如春风细雨,什么事到了他面前似乎都迎刃而解。
      闻蝉瞥了他一眼,也笑,漫不经心地接话:“看来朕让太傅受委屈了?这倒是朕的错。也对,若连太傅都不善言辞,朝堂之上不都成了哑巴。”
      贺雁沓微笑:“陛下莫要折煞臣了,陛下给的,臣都心甘情愿受着。何况乎陛下从来明理,又如何有臣蒙遭委屈一说。”倒是对于闻蝉的后半句话,贺雁沓没有反驳。他这份内敛的傲气全然不让人生厌,只让人觉得理当如此。
      闻蝉内心好笑,这高帽戴的……贺雁沓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溜须拍马。原来呀远了看是谪仙人物,近看才知是个狡猾狐狸。出生权贵世家,却未叫贺雁沓成了一昧端架子的清高之辈,他有傲气与气度,却也深谙圆滑之道,并不介意说多说两句嘴皮子。但能让贺雁沓这样开口,便代表他心有谋算。闻蝉倒想瞧瞧贺雁沓今日来的真正目的。

      “未伤太傅的心就好。”闻蝉也是嘴不过心的代表,说的都快赶上唱的好听,“这两日早朝暂罢,朝中可有什么事?”
      “并无再多。淮南水患一事,工部侍郎贾大人已负命离京,不日即可抵达。”
      闻蝉点点头:“之前看了内阁那份关于淮南的奏章,上头关于修渠改道的方法倒是大胆新颖,若有实效,那些容易积涝的地方便都能效法。”
      贺雁沓微笑附和:“正是如此。臣初闻这方法时也大为震惊,但与工部几位大人商议过后觉得此法可行,若此次淮南一事得以顺利解决,这种方法值得正式载录工部文献,下推至各府。”
      “朕以为是太傅与几位大人一道想的。”
      贺雁沓摇头:“想出此法的人堪称水工方面的惊世天才,臣等实在不敢居功。臣身上正好带着,陛下可要看看?”
      闻蝉道:“拿来吧。”
      贺雁沓递给闻蝉的只有几张纸,像是从哪处撕下来的,边角泛黄,初有些年头了。粗看只得满眼意气张狂的字,哪怕是方正规矩的楷体也藏不住其间的傲气与锋锐。闻蝉看到结尾,承认如贺雁沓所言,写这几张纸的人的确是个有真本事的倨傲之才。但落款的名字才让闻蝉真正扯出笑来,明白贺雁沓的真意。
      曹观。
      这个修渠改道的方法是几年前的曹观想到并写下的。

      闻蝉扬起纸张,似笑非笑地看向贺雁沓:“嗯?怕太傅真正想让朕看的不过最后这两个字。”
      贺雁沓面色如常,不惧帝王,笑而应对:“臣只不过恰好找到了它,而这方法若真有用,将是淮南乃至更多百姓的幸事。”
      闻蝉继续落子,与贺雁沓你来我往,无论是对弈还是言语交锋,都让闻蝉觉得畅快淋漓,她起了兴味,眉宇间便多了漫不经心的傲与野,少了那份伪装的温和贵气。从云端走下,漫步于山野烂漫处,古怪精灵。贺雁沓微愣,落子便慢了些。
      闻蝉继续道:“朕却好奇,太傅与曹观是什么关系,他值得你这样再三求情。”
      贺雁沓回神,喟而感叹:“曹观与臣同科登榜,臣与他有过几次交谈,此人确实倨傲不羁,却为实为人才。臣不免起了惜才之心。”

      那日闻蝉问过如鹤后,如鹤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尽数告知闻蝉。抛去如鹤言语中对此人的厌恶之情,闻蝉已了解大概始末。曹观与贺雁沓为同年殿试三甲,得探花头衔,后在工部任职。他性子虽然糟糕得很,但不可否认确有真才实干。但很快,闻昱登基后,高家一派尽数受到牵连,曹观也在其列,原本大好前途的一个人顿时被发配到离京大老远的地方做一个小小同知。这让心有抱负的曹观如何受得了,任上与徽州同僚关系也不怎么样,仕途失意,酒后纵情,张口把皇帝骂了个爽快,立刻就由如鹤的探子呈到了帝王面前,自己则倒霉下了牢。
      要闻蝉说,是挺倒霉悲催的,但也是自己作的。
      闻蝉更知,贺雁沓会三番两次为曹观求情,不只是因为惜才而已。曹观母亲是高氏的族女,虽关系偏远,但怎么也是高家人,但曹家却与如今镇守关外的三军统帅萧家也有血脉渊源。贺雁沓顾忌的是捏着兵权的萧家人的感受。

      闻蝉叹了口气:“太傅起惜才之心,却是要让朕伤心。”闻蝉口气委屈,下手却狠,所执黑子攻而不守,势要把白子绞杀个干净。
      “你可知他不仅骂了朕,还骂了阿蝉。”
      骂皇帝终归是骂她哥,闻蝉不痛不痒,但骂她,闻蝉可就小肚鸡肠了。
      贺雁沓沉默片刻,道歉。
      “……臣事前不知,是臣疏忽了。”

      “对陛下与公主出言不逊,如此曹观被处死也不为过,但臣这里有个法子,能让陛下再出口恶气。”
      “哦?”
      贺雁沓道:“先押曹观去往淮南,罚他与其他寻常水工一起抢修渠道,待淮南事毕,再行处死。”
      闻蝉哈哈大笑,心道贺雁沓这手缓兵之计实在妙,偏偏让上位者听了舒坦,舍不得拒绝他。
      “好,就依太傅所言。”闻蝉支着下巴,打量着棋局,落下一子后,抬眼直视贺雁沓,“看来这棋是朕赢了。”
      贺雁沓淡笑:“臣不如陛下。”

      闻蝉轻哼了哼,不予置评。
      不过是有心想让,给她点甜头。

      棋下完了,闻蝉挥手让这贺雁沓滚蛋,用完就丢,堪称十分无情。贺次辅好气性,倒也全然不恼。
      晚些时候如鹤回来她身边,闻蝉对他说道:“把曹观押到淮南去。”

      如鹤愕然:“陛下!”
      闻蝉笑得乐不可支:“贺雁沓给朕提了个法子,说让曹观先去干几日修渠的苦力,朕觉得不错,就准了。”
      如鹤脸上的表情急速褪去,他忍了忍,冷漠道:“是,陛下。”

      当晚的司礼监通夜明灯。

      一样的棋盘棋局,唯独如鹤枯坐一边。灯烛把棋盘上的一黑一白照得分外明白。如鹤扯出一丝冷笑,自我折磨地想:下到这颗棋时,陛下是否与贺雁沓言笑晏晏;下到这颗棋时,陛下可又与贺雁沓说了些什么……
      总归没有他,总归不是他!
      在旁伺候的宦官屏息低头,个个怕督主发怒把陛下的玉棋盘摔个粉碎。
      如鹤却一颗颗地捻起白子,小一炷香时间才把棋盘上的白子清干净,徒留下一盘不伦不类只有黑子的棋局。他把装白子的那个玉盒丢给手下人,神情厌恶至极。

      “拿去毁了,别叫我看得恶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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