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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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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不住力道往前狂奔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再次扑地的准备。
现在只希望挡在桥头的人识相地让出路来,否则那人肯定得被我撞个四脚朝天。
不幸的是,桥头的人维持着站姿,连变一下都不曾。
我眼见自己就要撞到他,急得狼哭鬼嚎:“啊(让)啊(开)啊(啊)啊(兄)啊(弟)!”
那人还是没有动,但我听到他轻声笑了一下。
紧接着我跟个远飞的排球似的冲进他怀里,本以为会带着他倒地,结果男人抬手扶住我的肩膀,身形半点没动。
可因为惯性,我还是伸手环将他抱个满怀,并且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药味。
这时母老虎已经追上桥头,她嘴里一边喘气一边吼:“死丫头,说不让你跑这儿……”她的话像被人揪住舌头似的截住了。
我觉得好笑,咯咯笑起来。
母老虎大惊失色地说:“三老爷!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哎哟,快放开那个脏丫头!她会弄脏您衣服的!”
我一听,这下毁了,出师不利,居然撞到大名鼎鼎的三老爷身上。
我缩着脖子抬头看面前的男人,但身高相差悬殊,只能望见一个漂亮的下巴和高挺的鼻尖。
我抽回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往后退,看到他戴着一片浅蓝色眼罩——不是电影里海盗戴的那种酷炫眼罩,而是一整块将两只眼睛全都藏起来的棉布——跟睡眠眼罩似的。
我暗暗庆幸,得亏戴着眼罩,不然冲我身上的泥巴,他不把我踹开都是好的。
想明白后,我忙识相地踮脚走开几步,打算忽略掉男人蓝色衣服上的黑手印。
三老爷收回搭在我肩上的手,面朝桥的方向问:“什么事?”
音色低沉醇厚,是不可多得的男中音。
母老虎恭敬回道:“这疯丫头进厨房偷东西被奴才发现,奴才想给她点教训……”
语气之卑微令我惊叹。
“爷,那边水榭布置好了,您可以过去了。”有小厮自三老爷身后的大路跑过来,看见我便摆手驱赶。
我厌恶被人当牲畜驱赶,所以龇牙咧嘴对和我一般高的小厮一阵吓唬,小厮皱眉捂鼻躲开。
三老爷没理自己的小厮,却转头朝我的方向说道:“你偷了什么?”
我扯扯头发上的结,想要怎么跟他说才能不暴露自己在装傻。
母老虎适时插嘴:“回老爷,她是个傻子,说不了话。”
我生气,想这人缺乏常识,傻子又不等同于哑巴。
我决定和母老虎对着干,伸手牵住三老爷的袖子,咬住腮帮子喊出一个字:“饿!”为增加效果,我还接连不断地嚷着:“饿!饿!饿!”
声音又大又粗嘎,绝对折磨人的耳朵。
三老爷身后的小厮皱起脸捂上耳朵,我得意地咧嘴一笑。
“这不是会说话么。”三老爷轻笑,语气温柔。
母老虎笑答:“奴才的意思是,她说的都是疯话。”
三老爷半天没说话,我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谢勇家的。”三老爷突然开口。
“是。”母老虎恭敬回答。
“以后不要这样吵,听着烦。”三老爷淡淡开口,他扶着桥头的右手放下,从袖间取出一个蓝色的短棍,轻轻折几下,短棍变长,成了一根拐棍。
母老虎听完,嘴里不停告罪。
三老爷手撑着拐棍转身,迎面用棍脚轻敲我的腿说:“让开。”
我本想着傻子不会遵听别人指示,但见他是残疾人士,决定不给他添堵,立刻跛着脚跳到一边。
这次轮到那小厮冲我得意一笑。
我没工夫搭理他,心灰意冷地盯着没穿鞋的右脚想,这下完了,乱跑加撞到贵人,回去不定被母老虎怎么收拾呢。
晚饭估计没戏了。
谁想那小厮得理不饶人,走到桥头对母老虎喝道:“还不快把这疯丫头带回去!再有下次,逮住就是一顿打!”
母老虎陪笑道:“这次是疏忽,再没有下次……”
“福子,”三老爷慢悠悠回头,“给这位姑娘找鞋。”
叫福子的小厮很显然没听明白主子的吩咐,他向母老虎发威的神气瞬间消失,不由苦着脸小跑到主子跟前问:“爷,哪来的姑娘?”
我把黑乎乎的右脚踩在左脚的鞋面上,对三老爷好感大增。
一个“瞎子”都能注意到我掉了鞋,多么可敬。
相反的,他那小厮就可恶得多。
三老爷没有回答福子的问题,而是抛出另一句让福子欲哭无泪的话:“找不到就背这姑娘回去。”
我看着愁眉苦脸的福子,差点把嘴角的泥巴笑裂。
不过,我动动黑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脚趾,暗道,这位三老爷若知道我的脚是这么一副恶心样子,肯定不会说这句话。
母老虎搭腔:“不用麻烦福大爷,就一脏丫头,奴才提溜提溜就回去了。”
福子听完眉开眼笑,但是他家主子的下一句话,终结了他的开心。
“谁说要跟你回去?”三老爷微微侧头,露出白玉一般的尖下巴。
我还来不及高兴,就见他伸着拐杖指过来:“带你去吃饭,好吗?”温和可亲,根本不像对傻子说话。
我思量一番,想他总不像个会打傻子的人,与桥上的母老虎一家相比,自然是跟着他好。当下连一丝犹疑都没有,迈脚就要过去。
“等等,让福子给你找鞋,或者背你。”三老爷再次发话。
我听他如此说,立刻乖乖站住不动。
母老虎和福子都惊得目瞪口呆,这傻子原来听得懂人话的?!
母老虎更是直接叫起来:“三老爷,这使不得!她一个疯丫头,会把您住处弄得……”三老爷身子不好,常年吃药,每天早晚都要大夫把脉,精贵得很。小王爷下令不准庄里人过去,怕下人们身上不干净,惹得三老爷不自在。
脏丫头过去,惹出祸来怎么办?小王爷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三老爷不高兴:“我在自己地界,想做什么,还要你管?”
这话一出,母老虎噤声,她当然不敢跟主子犟嘴。
但福子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偏要跟我作对到底。
他不仅敢对主子的命令质疑、偷换概念甚至还敢表达自己的不满,这不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传说中的关系户。
福子不愿意给我找鞋,自然也不会愿意背我。
他先是装模作样在草丛里摸索一圈,接着在桥上看一遍,回来禀告说:“爷,没有鞋子,许是掉进河里去了。”
我想了一下摔倒的姿势和鞋子飞出去的方向,十分认同福子的说法。
“那你就背她。”三老爷的语气不容质疑,但福子还是想了个法子违背了他的命令。
福子脱下自己右脚的鞋子放到我脚边,瞪眼抹脖子威胁我安静听话。
我撇撇嘴,不想为难福子,看他脚上还有袜子,便毫不客气地将光脚伸进鞋里。
母老虎站在桥上不知所措,见几人欲走,忙问:“福大爷,我怎么办呢?”
福子正看着我黑不溜秋的脚丫在他簇新的鞋子上留下灰印儿,估计很不爽,听到发问,更不耐烦:“哪来的回哪儿去!还有,再说一次,不准靠近这里,爷喜欢清静。”
母老虎哎一声,收起烧火棍,对着三老爷的方向拜了一下,转身离开。
我穿好鞋,踢踢踏踏地往前走。
桥这边的景象和那边村里的景象大不相同,靠山临水。
山是眼前山,覆着大片竹林,远远望去,满目盈翠。
水是身后河,一直往上蜿蜒,我们一行三人此刻就顺着河往前走,脚底是石板铺成的路。
三老爷走在前面,不急不缓,若不是手上那根拐棍,很难想象他是个盲人。
我已经认定他以物遮目,就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正常人谁没事蒙着眼睛出门?
不过,他一个大老爷,干嘛好心救个傻子呢?
想归想,我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毕竟对我来说,不用回去挨母老虎打骂和饿肚子,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福子跟在后面,嘟嘟囔囔个不停:“疯丫头,跑哪儿不好,跑这儿来做什么!真晦气!”
我不想听他抱怨,回头冲他吐舌做个鬼脸,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三老爷。
可能眼睛不太好的人,耳力都异于常人,三老爷听到脚步声,笑说:“那小子到底不肯背你。”完全是对正常人说话的语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一直都没有把我当傻子对待。
我不敢吭声,闷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自己的伪装哪里有问题。
要不就坡下驴,不再装傻,反正做傻子并非本意,早日“恢复”还能早一天做回人。
我想清楚后,正准备开口说话,从后面追上来的福子走在三老爷另一边,嘴里称奇:“爷,你说怪不怪,这疯丫头在后面对我可凶了,又是伸舌头又是龇牙,到您跟前乖得跟什么似的。”他边说边伸头,瞪着眼珠回我一个鬼脸。
我藏在污垢里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可惜因为脸太脏,没法传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