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散记》姬雩风

1、扫墓小记

　　昨天上午去扫墓了，是这个月的第一次。
　　路程很远，但每次很快就到了。因为车驶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大脑总是下意识地放空，什么也不想，时间倏忽就过去了。
　　停好车后去老婆婆那儿买了花，买的是香槟玫瑰，配花是满天星。以往都只买一枝，昨天不知怎的买了一大束。婆婆照例问我的近况，我说挺好的，就是一个人带孩子有时有点累。婆婆欲言又止，我猜她是想说叫我不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人生的路还长，要再去找一个人共度下半生。因为太多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你走前也反反复复让我答应你。
　　之后一个人爬山。这条路我已走了无数遍，今后还会一直走下去。路边的一草一木都认识我了吧，我每次来都要托它们好好照顾你。你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静静躺着。那天我们一起来选墓地的时候，你早已经到了走两步路也会气喘吁吁的境地，不知怎么非要爬上山顶，选了一块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知道你现在每天爬山还会不会那么累。
　　在路上我又看见了那几个天天都会来给老伴扫墓的老奶奶。好像往往都是男性走得早，记得你还跟我说过女性寿命往往更长，那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
　　想着这些，山路好像也并不难爬。恍恍惚惚地就到了你的墓前。碑上照片中的你也是抿嘴笑的，我翻照片时总想你是不是只会这一种拍照表情啊。拍照那天你穿上了我们一起买的那件情侣白T，很好看，摄影师也这么说。记得你走前还说幸好没剪头发，你最喜欢现在的中长发了，要是一头短毛走你会觉得好遗憾啊。所以现在这张照片你应该很满意吧，这是我最漂亮的宝贝啊。
　　擦了擦墓碑，其实也没有什么灰，但我还是喜欢这种感觉。让我想到以前帮你洗澡，你身上的皮肤又白又光滑，身形修长，脸上又一副小女儿娇羞神态，很可爱。其实现在墓碑冷冰冰黑黢黢的，一点也不像你。只是碑上有你的名字，碑下有你的骨灰长眠，才让我有这种错觉吧。
　　把花斜靠在碑上。这次带了你爱喝的奶茶。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么喜欢喝奶茶，我以往总是笑话你，没想到现在巴巴地给你送过来你也不喝了。你总是这么不乖。
　　做完这些，也不知该干什么了，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你。记得读大学的时候我觉得你可迷信了，而我是完全不信玄学的，没想到后来被你影响，越来越相信你说的“可以解释世界的逻辑体系有很多种”，你走之后我更加深信不疑，我知道你只是在人间的躯体消散了，但灵魂还在。我们之前约好了你要等我去找你，然后一起转生，下辈子还在一起，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看着我。你一定是一有机会就来找我，来陪着我，只是你不能碰我，毕竟我们阴阳有别。所以我平时遇到任何事都会在心里和你聊天，我生活中所有事你都知道的吧。现在到了你面前反而觉得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站起身对着两旁的墓拜了拜，烦请他们继续照顾你。旁边的墓主是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妻和一个比你小些的女孩儿，当时对邻居也是精挑细选了的。你最讨老人家喜欢，做事又马马虎虎，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有两位老人家关照，我也放心的多。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儿总是爱护有加，我想你与她应该也处得挺好的吧。
　　临走时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想看看你平时在这儿看到的风景是什么样的。没想到回身正看见墓园外我来时的那条路。我一下明白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地图，这个方向居然正好是我们的家所在的方向。
　　呆呆地站着，眼泪止不住地流。难怪那天你费尽千辛万苦上山了之后，只看了一眼就确定要葬在这一片区域，是想留在墓中的这一魂一魄也能遥望着家的方向吧。
　　心中瞬间涌起千情万绪，一直努力压抑的思念来势汹汹，好像要从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迸射出来。我再也没法假装你还在我身边，只无力地坐在你的墓前痛哭。
　　小九，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哪怕一瞬；而不是让我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
　　走前我又忍不住抚摸了你的墓碑。指尖轻轻摩挲着碑文的凹陷，一丝凉意直抵心口。你过世后，墓园的人问我要在碑上刻什么字。他们提供的那些范例我都不喜欢，我总觉得那是寿终正寝之人的家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永别才会铭刻的文字。而我和你的家人还完全没有做好你离开的准备。记得那天我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就木木地发呆，导致碑文的确定花了好几个小时。好在工作人员也见惯不怪，没有太过催促。我让他们给我一张纸，我自己在纸上写了再交给他们。在标准的格式之后我又私心加了两行小字，这两行字估计写了两个小时吧。结果最后落款时还是哭得迟迟下不了笔。
　　有一次我问你某个四位数密码是什么，你很得意地说是“5257”，问我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假装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当然知道啊。你见我没什么反应，便悻悻地说，切，都不感动一下。
　　5257，吾爱吾妻。是啊，我是你的妻子啊。下笔前突然想起这件事，回过神时落款不知什么时候已写好。
　　妻泣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