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桃花又开了[短篇合集]》砚允

3、讼师（三）

　　很快，魏盼就把这桩“争女案”的状纸写好了。
　　“这桩案子要想赢，”临升堂前，魏盼叮嘱池家人，“池老爷和池公子们一定不要上堂。”
　　“这是为何？”
　　“县官年过五十，也是个有妻有子的人，对于看似柔弱的女人和孩子，总会不自觉偏心。而且这件事在他看来，算是扯不清的家事，一定会偏向按人情处理而不是律法，虽然按律对方也不可能赢。”
　　“魏先生看得果然通透！”

　　“升——堂——”
　　看着堂下站得笔直的魏盼，县官就觉得自己右眼皮又开始跳个没完了：“原告池辛氏，门外击鼓，所告何事？”
　　魏盼把状纸递了上去。
　　池夫人道：“民妇告的是河头村付家，强抢民妇女儿一事！”
　　“带被告。”

　　付家夫妻带着儿子上了堂。
　　“堂下可是河头村付三牛与付李氏？”
　　“正是草民。”付三牛道。
　　“池辛氏状告你们夫妻二人，强抢池家女儿，可有此事？”
　　“没有，怎么可能！”付李氏有些激动道，“她本来就是我们的闺女！我们只是想把闺女要回来！是他们抢了我们的娃！”
　　“你说池家小姐本来是你们的闺女，可有证据？”

　　付李氏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她胳膊肘里边有个痣，还是红色的！”
　　“池辛氏，她说的可是实话？”
　　“回大人，湘儿手肘内侧确有一朱色胎记。”
　　“也就是说，池湘确实是付家的女儿？是你们抢了付家的女儿？”

　　池夫人道：“大人有所不知，湘儿其实……其实是我跟我家老爷，从牙婆手里买回来的，看她可怜收为义女；至于湘儿的生父生母是谁，我们压根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毕竟能把自己亲女儿卖给牙婆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池夫人的话，县官又转而问付家夫妻：“既然你们已经把女儿卖了，如今为何又找上门来？”
　　“我们后悔啊！”付李氏说着嚎啕大哭，“自从她爹把秀儿卖了，我是吃不下也睡不着，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打听秀儿被卖去了哪儿……”

　　被哭声吵得眉头紧皱的魏盼听到她这么说，心下一凛：有人在背后给她出主意！会是那里派来的人吗？
　　县官听着付李氏哭完，转而对池夫人道：“爱子之心，令人动容，池辛氏，你也是为人母之人，想必也能理解付李氏的心情，既然亲生父母已经找上来了，不如就……”

　　“大人，此言差矣！”魏盼打断了准备和稀泥的县官。
　　如果说县官这辈子只怕两件事的话，第一件是他老婆的河东狮吼，第二件就是魏盼说“大人，此言差矣”。
　　“魏讼师有何高见？”

　　“草民略有耳闻，付家半月前刚刚收了城里刘家的聘礼；据草民所知，付家前四个女儿早就嫁人了，出了被池家收养的池小姐，家里只有一个半大儿子……”魏盼说着，瞥了一眼旁边的付家人，冷笑一声道，“这份聘礼是下给谁的，草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吧？”
　　县官顶着冷汗点点头。

　　“草民虽然刚到永安县不久，但承蒙乡亲们厚爱，对城里的人家也略有了解。这刘家是做小买卖的，世代单传，到了这一代，只有一个先天痴傻的儿子。”魏盼道，“付家人说的思念女儿，就是这么思念的吗？把女儿用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一个傻子做媳妇？！你们思念的不是女儿，是钱吧！”
　　付家夫妻被说中了，神情变得有些局促。

　　魏盼毫不同情，咄咄逼人道：“你们的大女儿，从六岁开始就帮着你们洗衣做饭带孩子，结果你们为了三两银子，把她嫁给了隔壁村一个无赖！你们的三女儿，生得好看，被城里林家老爷子看上了，八两银子，你们就让她做了林老爷子的第数不清多少房的小妾！林老爷子可是比你们爹的年纪都大！说什么思念女儿？你们是把十年前卖池湘换的钱花完了，才想起来还能讨回来再卖一次吧？你们两个，枉为人父！枉为人母！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你们，回头告诉他，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池湘看着站在大堂中央的魏盼，外面阳光穿进来，在他笔直的背上洒落了一层金粉，那瘦薄的身躯也顿时变得高大伟岸起来。
　　池湘心想：或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君子吧？
　　池夫人见机，也哭了起来。
　　和付李氏的嚎啕大哭不同，池夫人从袖中掏了一方手帕出来，捂着嘴，低声抽泣：“大人，民妇与外子盼女儿多年都未能如愿，幸得十年前收养了湘儿。这十年来，民妇与外子还有犬子，无不把湘儿当做自己的血脉至亲。若是她的亲生父母真是疼爱她的人，民妇也不忍心他们一家骨肉分离；可她那亲生父母，眼里只有钱，如今更是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就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民妇哪能那么狠心啊！”

　　付三牛见自己没了优势，忙在付家儿子大腿上拧了一下，付家儿子立马哭了起来。
　　付三牛道：“大人，您可不要被他们骗了啊！您看，她弟弟也想姐姐啊！大人您忍心吗？”
　　“想姐姐？”魏盼冷笑一声，“且不说池小姐被你们卖掉的时候，你这儿子生没生下来，就说你们卖女儿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养这个儿子吗？大人，这家人非但不知悔改，还颠倒黑白，当真是枉为人！”

　　县官左右为难，一边是穷到卖孩子的亲生父母，一边是富裕的养父母，若是自己把孩子判给养父母，想必会被人说受贿，可若是把孩子判给亲父母……看着池湘红着眼眶硬忍着眼泪的模样，县官也有些于心不忍。
　　“魏讼师，你方才所说，可都有证据？”
　　“自然，草民从不信口开河。”魏盼道，“物证是刘家下给付家的聘礼和婚书，人证是当年的牙婆和付家在河头村的邻居，大人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