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骨》楼不危

3、二

　　道士们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却是连个女鬼的衣角都没有碰到，方瑶觉得挺没意思的，打了个哈欠从房顶上跳了下去，阿波惊奇地望着她的背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鬼打哈欠的，整的跟个活人似的。

　　方瑶还凑到那长桌前看了一眼，这些道士每次驱鬼准备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她摇摇头从道士旁边经过向着大门走去。

　　那老道士只觉得后背一凉，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警惕地看着地上的香灰，只见那厚厚的香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老道士吞了口口水，忙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沓子符纸，分发给边上的众人。

　　方瑶回头时正看到了这一幕，她轻轻笑了一声，抬头望着沉沉的夜空，然后穿过了那扇沉重的漆红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灰色的长袍，头发披散在脑后，站得笔直像个刚出山的小道士。

　　方瑶忽的怔住了，她停在门前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石阶下的这人，许久没有动作。

　　年轻人被方瑶盯得有些害羞，走到方瑶的面前，歪了歪头，眼睛中带着稍许的疑惑，他问道：“姑娘认得我？”

　　许久后，方瑶摇了摇头，抿着唇笑了一下，她回答说：“只觉得公子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这样啊……”年轻人挠了挠头，又问她，“姑娘是这家要驱的鬼吗？”

　　方瑶又摇头，“不是。”

　　年轻人哦了一声，一点也没有怀疑方瑶话中的真实性，“那……这宅子里还有其他的鬼吗？”

　　方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点呆，与她认识的那人实在有些不太一样，她垂下眸子，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要走了。”

　　“啊……”年轻人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正堵在方瑶的前方，他脸一红，立刻避让到一旁，给方瑶让了一条路来。

　　方瑶正要走下石阶，年轻人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袖子，方瑶转头狐疑地看着他，他动了动唇，好一会儿才向方瑶开口问道：“我也觉得姑娘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不等方瑶回答，阿波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打落了年轻人的手，笑道：“行啊兄弟，一上来就勾搭我师父，”

　　“我不是，我没有……”年轻人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着什么。

　　方瑶收回了目光，道了一声：“阿波，走了。”

　　阿波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在方瑶的身后向着长街的另一边走去，走了两步方瑶却又回过头，年轻人还呆呆地站在石阶上望着她，方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眨眨眼，随后摇摇头，对方瑶说：“我不记得了。”

　　方瑶身形僵了一下，她扯着嘴角对年轻人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走向了那条幽暗而岑寂的街道。

　　回去的路上，方瑶让阿波去酒馆买了两坛子酒带回山上，阿波买了酒跟在方瑶的身后，他觉得今天的方瑶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是从见了那个年轻人后开始的。

　　喝酒的时候，阿波大着胆子问方瑶今天在秦家宅子外面遇见的那个人是谁，方瑶想了想，回答阿波说那是她的丈夫。

　　阿波哈哈笑了起来，说师父你思春了，隔壁的山头上有好几个男妖精，长得也挺好看，实在不行你去绑两个回来。

　　方瑶也跟着笑了两声，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跟着出来了，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这可把阿波吓了一跳，他自认是个男子汉，最见不得漂亮的女孩子流泪，虽然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师父，但人一旦膨胀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他直接把从前安慰牡丹妹妹蝴蝶姐姐的那些话用在了方瑶的身上，于是，不出意外的，他被方瑶赶到外面种桃树去了。

　　那天晚上方瑶喝了许多的酒，她倚在桌旁撑着下巴望着窗外挂在树梢上的那一轮冷冷的月亮，她想起很多她原本已经有些遗忘的故事。

　　她本是楚国的三公主，因她生母出身卑微，她的父王对她不甚喜欢，宫人们也就跟着对她们冷眼视之。她的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急病早早的就去了，只剩下了两个老宫女照顾着她。

　　她住在楚王宫里最北头的西萃宫，那里虽不是冷宫却胜似冷宫，楚王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个女儿。

　　她在西萃宫里悄悄地长大，两个老宫女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那西萃宫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小小年纪便已懂得忍受孤独，她常常坐在宫殿外的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日日地重复，耗着漫长漫长的年头，这整个王宫的繁华与喧闹，好像都与她无关。

　　直到方瑶十三岁的时候，有个穿白衣服的少年误入了这座西萃宫，从此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少年说他叫孟泽，他教她识字，教她读书，教她抚琴，与她说着外界的故事，时光不再漫长，而她的心中也终于多了希望，多了期盼。

　　后来的某一天，齐国向楚国求娶一位公主，楚王又舍不得将自己的掌上明珠送出去正百般苦恼的时候，经过宫人们的提醒，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西萃宫里还有个小女儿，于是立刻派人将方瑶从西萃宫中带到自己面前来，他将方瑶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方瑶模样长得好，想来齐国的使者也会满意的。

　　这是方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了西萃宫，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出来就要被楚王嫁去齐国，方瑶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心悦孟泽，即使嫁不了他，也不希望去离他太远的地方。

　　可楚王做的决定哪里有方瑶置喙的份儿，楚王落下狠话，她便是死了，也得死到齐国去。

　　方瑶回到了西萃宫等待着出嫁，她希望能在走之前再见一眼那个叫孟泽的青年，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她临走的那一天，楚王设宴为她送行，她在宴上看到他了，方瑶这才知道他是楚国的国师，她记得她曾听过王宫里的很多人说国师与大公主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