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双木青

4、一学期

　　办公室的空调刚关不久，空气凉丝丝的。见老师往那台立式空调走去，和乐忙制止：“老师，不用开的，我很快说完。”

　　“那就不开，自然风更好。”

　　于端阳从善如流，走去办公桌前坐下，抬眼看她。

　　小姑娘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没蓄刘海的额头，干干净净，白得发光。

　　乖是真乖，就是太乖。

　　和乐不敢耽误时间，道出来意：“老师，不好意思，耽误您吃饭。我来是想说，我可不可以，”说到一半，想及低头说话不礼貌，她鼓足勇气，扬起脑袋，“不当学习委员……”

　　六个字越说越慢，最后一字差不多是从她嘴里滑出来的。

　　心里隆隆擂鼓。

　　老师……是在笑吧？如果没在笑，卧蚕不会变得明显，可被他如此“和蔼可亲”地看着，她莫名有点呼吸困难。

　　喉咙干得像刚吞了个硕大的实心包，怕吞咽动静太大，和乐忍着那股难受，干脆重新垂下头，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模样。

　　于端阳弯了下唇，“应该已经想好理由了？说来听听。”

　　和乐耳根一热：“呃，我怕会影响学习。而且，我肯定做不好的。”

　　“做不好？班里42人，选你的有30人，比例超70%，修/宪都只需66.7%的人大代表通过，你何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肯定做不好？”

　　和乐眨眨眼，怎么就扯上修/宪了？而且，自信……还能这么用？

　　她不自觉扯住校服裤子，手心再度开始发汗。

　　于端阳把这一幕收进眼底，温声道：“你认为学习委员需要做些什么，进而影响到学习？”

　　和乐仔细回想高一班里的学委都做了些什么，想来想去，发现除了偶尔通知体育或音乐课改上主科，以及帮忙出板报，就真没什么事了；收发作业、分发试卷以及与各科老师沟通有课代表，管纪律也有班长或纪律委员。

　　既然是学习委员，学习成绩好，能起模范带头作用是关键，除此之外……理所当然要解答同学的问题。

　　和乐微抿唇，这点才是她最难做到的吧。

　　可她怎么向老师坦白？先不论是不是学委，解答问题都是应该的，万一老师回她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怎么办？

　　见她不语，于端阳自接自话：“我之前那个班的学委主要做两件事：第一，每回晚自习前把各科作业抄写在黑板上；第二，我带的班会出一个跑圈制度，和考试名次挂钩，细则班会再讨论，我会征求班里同学和家长的同意，所有人表决通过才施行，如果施行，需要学委监督，大概就是点个名，把人带去操场的事。”

　　一顿，“你认为这两件会影响学习吗？”

　　和乐默了下，沮丧地摇摇头。

　　“还有些琐碎的，类似今天发书，你认为会影响学习吗？”

　　和乐极想回一句“会”，可都“类似今天发书”了，她哪敢回，继续摇头。

　　面前的人似呵笑一声。

　　“既然是学习委员，学习是主要任务，听上去反而能够促进学习，你认为呢？”

　　和乐克制住摇头的冲动，点点头。

　　“刚你说起担心影响学习，我倒有个问题想问。”

　　她眼皮一跳，把生无可恋的表情收一收，抬眼飞快一瞥，又低下眼，“老师请问。”

　　“你们高一寒假前的期末考，物理卷子是我出的。那回学校为了让你们回去潜心学习，吩咐我，出的卷子务必让你们哭着过年。”

　　和乐心底一个恍然。

　　她记得那场考试，出的都是基础题，有的甚至只是书上例题变了形式，但题目非常活。当时考完，班里哀声一片，要是把每个人骂的祖宗代数加起来可能得有千秋万代了。

　　理综组出于保护出卷老师人身安全的目的，坚决不肯透露姓名，没想到本尊在这。

　　“那次物理段平均分没过60。我参与改卷，有一名学生卷面非常整洁，就最后一题没做，她考了90，当时段里90及以上的，只有8个。不巧，那名学生叫和乐。”

　　她眼睫轻颤。

　　“你们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我也浏览过，你理科突出，选了文科。”

　　后半句明明没有关联词汇，却蕴涵了转折关系。

　　和乐紧张地咬着内唇，把曾对前班主任说过的理由重新说了一遍：“我喜欢历史。”

　　“是这样。”

　　得到答案，于端阳没再话下，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是真不想当这个班干，我也不能强迫你。”

　　和乐大喜。

　　不料转折即刻来：“不过，你是全班同学选出来的，对他们负责，我没有任免权，所以，你不当这个学习委员，要向他们解释原因，到时候再重新选人。你觉得呢？”

　　她垂着头，眨眼再眨眼，强烈怀疑自己会把睫毛眨掉。

　　脑子里仅盘旋着一句——我国各级人大代表由人民群众民主选举产生，对人民负责，受人民监督。

　　班干选举也这么制度化的吗？她以为只要和老师说一句就好的啊。

　　质疑师长，她自然是不敢的，心里发着怵，抬头扫向对面，班主任端坐着，面容含笑，就是没有玩笑的意味。

　　和乐突然垮下来。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尤其要别人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还不如做这个学习委员呢。

　　正苦恼，一道恍带诱哄的声音灌入她耳：“试试吧？就一个学期，不行的话，下学期再换？”

　　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姿态，更让她无从拒绝。

　　“那就一学期。一学期之后，我……”她底气压根没几两，嗫嚅，“就不做了。”

　　班主任勾起唇角，好说话极了：“好，就先试一个学期。”

　　不是试一个学期，是就做一个学期啊。

　　和乐纠结着班主任说话的艺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被忽悠了？

　　不不不，老师师德高尚，不可能这么做。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