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乩白蛇传说之年轮》若水未央

5、年轮（完）

　　上真说完，仰起头将忘川水一饮而尽。
　　紫宣看着她乘鲸入水，越走越远，最后剩下一点，与天边的星火融为一体。
　　没来由的，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空虚。
　　九奚山上中终年积雪，他一人苦修千百年，满身的孤寂。
　　只有与上真在一起时，他才能感受到一两分轻松。
　　就像踽踽独行于雪原之上，忽见一株绿柳，难掩心中暖意。
　　紫宣胸口气血翻涌，直到完全看不到上真的影子，他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此时，青帝出现在他身旁，手中拿着一个瓷瓶。
　　与方才上真所喝下的，一模一样。
　　紫宣惊骇万分，他抬起头，“师傅，我没有动情。”
　　青帝叹了一口气，“我未开口，你又何必这样说？”
　　紫宣愣怔住了，被他反诘得哑口无言，眼睛盯着那个瓷瓶，听青帝道：“你可知道她打乱的姻缘线是谁的”
　　“……”
　　“是你的！”青帝说：“她想为之逆天改命的人，也是你！”
　　其实这些，紫宣早已有数，直到青帝点明，他才甘愿认命，慢慢合上眼睛。
　　紫宣说：“她看到了…”
　　在司命那儿，上真看到了紫宣的未来，看到了紫宣的命格。
　　“这些话，我不说，你以后也会听到。与其风言风语一知半解，我不妨告诉你，上真元君窥探天机，动了凡心,逆行倒施，坏了天规。若不是司命求情，她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
　　“这一瓶忘川水，与上真元君的不同，”青帝说：“不会削去你的全部记忆，只会驱除你的些许杂念。”
　　紫宣接过瓶子，青帝道：“你根基深厚，早些回头，便是岸。”
　　若是没有情，忘川水就无效，若是有情，便会忘记动情的一切。
　　果然，紫宣喝下忘川之水，再听到上真元君四个字，已经没有任何悸动。
　　至于她为之拼命的事，也早就忘了。

　　此时，在无尽殿，天冰问紫宣，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灌下忘川水，将所有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紫宣也想知道，当年上真元君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让天冰伏身睡下，温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天冰乖乖躺下，紫宣动了动身子，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儿”
　　紫宣微微勾起嘴角，“我哪儿也不去。”
　　他这样保证，天冰也还得揪着他的衣袖，才敢睡去。
　　等她熟睡了，紫宣拿出最后一根浮梦香，就让他再自私一回吧。
　　紫宣端坐在蒲团上，念了个诀，最后一次进入天冰的梦境。

　　他刚进来便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
　　海浪滔天，天地灰暗。
　　狂风暴雨，天乩神剑，斩杀蛟龙。
　　而自己，紫宣亲眼看着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身形俱灭。
　　“白夭夭，她是你的劫数！”
　　“他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命中注定无亲近之人。”
　　灰飞烟灭，归于天地，这就是他的宿命！
　　啪——！
　　紫宣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被弹出了梦境，却发现并没有。
　　他在司命闭关的山洞里，此时他是天冰的视角。
　　紫宣感觉到，她的心跳如擂鼓，满身虚汗，想要强行解开司命的结界，窥探仙君命格已经耗尽她大部分元气。
　　即便如此，天冰，也就是当时的上真，只能窥探一二，看不真切全貌。
　　但这一二，已经足够让她惊心动魄。
　　人人都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本该顺风顺水，一步一步进阶为上神的元君，会在几百年后遭遇灭顶之灾。
　　谁又能想到仙胎神骨，无欲无求的紫宣，会在几百年后对自己的灵兽动了凡心。
　　天冰五味杂陈，紫宣都能感觉得到。
　　而此时司命从外面回来，天冰还须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静静站在一旁。
　　司命拿出三个玉盒将三方铁卷收好，交予天冰，吩咐道：“将他们锁到机密阁里面去吧。”
　　盒子一旦封印，除非天帝与司命，否则无人能解，天冰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紫宣的未来。
　　之后，她因为元气耗损太多，一病不起，所以紫宣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身体极其虚弱，又不敢声张用药，只能在自己房中默默忍受。
　　每每昏睡的时候，她都能看到紫宣为情所困，为情而死的结局。
　　天冰聪慧如此，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对紫宣动了情。
　　可偏偏他命中注定的爱人，却不是自己。
　　天冰心里思绪万千，有不甘，有忐忑，有彷徨。
　　浑浑噩噩，日渐消瘦。
　　直到有一天，西王母大寿，众仙子集思广益，都在想什么样的宝物能博得西王母的青睐。
　　有仙子提醒道，西王母善饮酒，又爱灵芝，若能将骊山圣母雪山上的灵芝酿成酒，奉于西王母，必定惊艳四座。
　　天冰对酿酒不感兴趣，她想到的，是西山圣母座下那条白蛇。
　　紫宣能感受到她的心烦意乱，她明明身体受损，还打坐强行运气，现在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画面一转，天冰拿着司命星君的拜帖，到了千年雪山之上。
　　骊山圣母难得和善，同意将一枚灵芝许给天冰，条件是要她自己去摘。
　　好在她派了一名弟子为天冰引路。
　　那名女弟子，便是白蛇夭夭。
　　再次看到心爱之人，历尽千帆的紫宣现下除去爱怜，多是平静。
　　反而是天冰，她心火乱窜，看着前方连人话都还未修炼习得的白蛇，忽然冒起三丈怒火。
　　都是你！
　　紫宣惊讶于天冰的所思所想。
　　更可怕的是，天冰已经拔出了佩剑。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白夭夭，
　　紫宣就不会死，
　　逆天改命，为何不能试一试！

　　此时雪山之上，北风呼啸，挂在紫宣脸上，如刀一般生疼。
　　天冰渐渐停住脚步，可前面的小白蛇还懵懂无知，摇头晃脑，开开心心的扭着。
　　“你，你等等…”
　　天冰唤住白蛇，她说：“白夭夭，你可知道自己的未来？”
　　此时的白蛇，虽然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听懂人语，天冰如此发问，她当然没有主意。
　　茫然地摇了摇头，天冰的短剑已经感觉到杀气，铮铮作响，白蛇却还偏偏往前凑。
　　她滑动一寸，天冰就后退一寸。
　　眼下，已经不知道谁要杀谁了。
　　紫宣心里也很紧张，天冰将近千年之前的这一出，他完全没有想到。
　　原来她们二人早就见过，还有此番遭遇。
　　白蛇此时又上前一步，晃晃脑袋，紫宣太熟悉这个动作了，这是在询问。
　　她毕竟不痛人情，还不知道杀机四伏。
　　再看天冰，她比先前还要痛苦。神仙若是因为私心动了杀意，这是要受到反噬的。
　　她的嘴角已经渐渐有了血丝，紫宣感受到她体内又两股气流冲撞的厉害，这是她自己在做斗争。
　　白蛇也看懂了她痛苦的样子，快速向前，向窜到天冰身上。
　　天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挥了一下手，白蛇此时正腾空而起，刚好被天冰的掌力击中。
　　顺着手势，飞了出去。
　　另外一边，是万丈深渊。
　　情之使然，紫宣飞身而出想要去救白蛇。
　　而耳边，有人喃喃细语。
　　“紫宣，三生三世，百年千年，你都会救她，对吗？”
　　半空之中，紫宣迎着风雪回头，却看到天冰丢下短剑，纵身一跃。
　　她的手指中幻化出一道仙绳，将白蛇缠住，丢回山上的小路。
　　而天冰自己却含着泪，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雪山深渊，堪比诛仙台，跌落进去，神仙也难救。
　　不行，
　　不要！
　　紫宣大叫两声，想要挣脱梦境的束缚。
　　无奈他现在已经不是仙界第一的元君，已经不是即能护的了小白，又能护的了三界的紫宣了。
　　现在的他，不过只是一缕残魂，只能再她人梦中追忆过往罢了。
　　此时此刻，一心求死的仿佛不是天冰，而是紫宣自己。
　　若让他再看着天冰离去，哪怕不如死了。
　　脸上两道湿润，是天冰的无奈，也是紫宣的觉醒。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在东海之畔，看着远去的上真元君，方才知晓自己的心意。
　　直到喝下忘川之水，他才能肯定，什么叫动情。
　　桃之夭夭，桃之夭夭。
　　为何要取名夭夭。
　　这会儿，紫宣明白了。
　　全是因为，以前有个人，曾经告诉自己。
　　“…蓁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这就是我的名字。”
　　飞雪乱眼，犹如千百年来，斩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紫宣跟着天冰跌落山崖，千丈断崖，似乎永无尽头。
　　哪知头脚倒悬，紫宣与她一齐伏在雪地之上，骊山圣母站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她。
　　天冰翻了个身子，仰面躺着，眼泪划过脸颊。
　　骊山圣母走到她跟前，道：“杀意反噬了你的心脉，你现在剩下的那点道行已经没没了。”
　　天冰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我只告诉你，谁人都有劫数，你也有。方才，”
　　她顿了顿，道：“方才算事你度过了自己的心劫。以后，我提醒一句，及时止损，还有回头之路。也不枉我救你一命。”
　　天冰将愁肠百转藏在心里，勉强站起来，朝骊山圣母拜了一拜，便要离开。
　　“等等。”骊山圣母轻声道：“灵芝拿去。”
　　白蛇用尾巴卷着将灵芝递给了天冰，天冰愣怔怔接过灵芝，白蛇盘在她的肩上，看她手指上有个伤口。
　　她顺着天冰的手臂滑下来，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在伤口上柔柔舔了一下，朝着天冰晃了晃脑袋。
　　天冰顿在原地，鼻子里的酸意窜到眼睛里，一下子受不住，哭出声来，她跪在地上,低低泣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紫宣知道她满是悔恨，早在人间他便知道，她是最纯净之人。
　　这样的人，生了邪念，比一般的人更加难受。
　　难受的是邪念本身，也是做不来这种事的自己。

　　天冰拖着残破的身子来到绛珠河边，用最后一点灵气，练就了琼浆玉露。
　　她这是故意在耗损自己，明明知晓了天机，却谁人都不能告诉，只能自己消化的苦楚，紫宣也知道。
　　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上真在为自己的事饱受煎熬。
　　在西王母的宴会上，天冰婷婷袅袅，惊艳全场，若不是现在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
　　他断然看不出，那时的上真有多么心痛，多么彷徨。
　　她杀不来人，只能想另外一种办法。
　　终于，在某个夜晚，天冰喝下一坛酒之后，硬闯月老的姻缘阵，将所有的姻缘结全部打乱。
　　天冰此时已经法力微薄，不过片刻就被抓获，丢入天牢。
　　司命来问她，“你就不怕死吗？”
　　天冰却问，“紫宣的命格，是不是已经改了？”
　　司命道:“牵一发全身，你连姻缘线都改了，他的命理，还需重新参悟了。”
　　司命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她能明白。
　　天冰松了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就好，他们两多些折磨，若能终成眷属，也比生离死别的好。”
　　司命恨铁不成钢，吼道：“你就不想想自己？”
　　天冰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紫宣却能真切地听到她心中所想。
　　我本来就不想当神仙，他若日后与别人相爱了，我眼睁睁看着，必定满是醋意。
　　我六根不算清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变成什么可憎的面目，令他厌恶。
　　如此一来，倒不如现在死了得好。
　　他能好好的活着，跟他心爱的人历经磨难，终究能在一起，就好了。
　　有我无我，有何分别呢。

　　紫宣再也待不下去，抽身出了梦境。
　　大梦三生，不过一瞬。
　　而对于天冰，却是千年的寂寞。
　　紫宣伸出手，慢慢靠近她，想要摸摸她的头。
　　想要告诉她：这些年来，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紫宣又犹豫了。
　　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自以为看透一切，是否到后来，还不如天冰参悟得透呢。
　　紫宣最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萤火星星点点，飘飘浮浮，映亮了他微微颤抖的肩头。

　　这天，璇明奉青帝的命令，引紫宣回到天界。在司命星君的洞府，紫宣看到了他的转世。
　　西湖水边，断桥之上，那个带着自己大部分魂魄的转世，与夭夭紧紧相拥。
　　“元君，”司命说：“青帝有命，可以将你的魂魄合二为一，以完此劫。”
　　紫宣看着镜中的眷侣，满心满眼都是温柔，却已经不是以往的萌动了，而是无限的平静宁和。
　　他扬起头来，对司命说：“此劫已完，不必多此一举了。”
　　“这…”
　　紫宣抬手，止住司命的话，随后作了一揖，翩然离开。
　　乘鲸归去，璇明问他，“你可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你现在的选择。”
　　紫宣笑了，他整理了一下衣摆，面朝和煦海风，“世间万事，纷繁复杂，哪能都得偿所愿，现下无非从心二字。”
　　“从心？”
　　远远的，紫宣已经看到了无尽殿，那儿有个小姑娘，她托着腮坐在海边，痴痴地望着归人。
　　紫宣站起来，衣袍被风托起，一个太阳并一轮透明的月亮挂在天际，印照得满海是浅浅的金色。举目，穹顶之上繁星为盖，闪着柔和的光辉，浑身轻松惬意。
　　“是啊，从心。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是如此。我从不后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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