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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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萤洲，无尽殿。
近日殿中来了一个长得极为俊俏的小哥哥。
这是近千年来，她见到的第一个贬谪到此的仙君。
这位仙君不光长得好看，派头也很大，青帝的亲卫亲自架着他来到无尽殿。
对了，这位仙君深受重伤，俊秀的脸上毫无血色，奄奄一息。
亲卫将他推入无尽殿，仙君踉跄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快步上去搭了一把手。
不搭不要紧，她摸到了这位仙君的脉搏。
乖乖，究竟是遭了多大的罪。
元神消散，只剩下一魂一魄勉强维持这幅躯体。
“从即日起，他便在这里禁闭，你要好生看管他。”亲卫如此吩咐。
她重重点了点头，心中腾起一阵激动。自己从一个被贬小仙，一跃而成芝麻官，叫她如何不激动。
“以后每三十日，他要受一次天火之刑。你带他去壑囚领罚。”
“天火之刑？”她回头看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仙君，原来他衣衫破碎，遍体鳞伤是受了火刑的缘故。
“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要受火刑吗？”
亲卫瞪了她一眼，她赶紧垂下了头。
“青帝吩咐，你敢不从？”
不敢不敢。
她伏在地上，送亲卫离开，无尽殿的腐朽木门重重关上，殿内一片黑暗，只剩下他们二人。
其实萤洲本就无日无月，黯淡无光，它处在三界的夹缝之中，在这里没有过去和未来，时间都是静止的。
好在青帝慈悲，命东海的鲛人定期送来些许琉璃灯草，无尽殿才有一丝光亮。
她将仙君拖到榻上，举着琉璃灯，仔细打量他的相貌。这位仙君长得极其年轻，看来跟她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参悟得道了。
殿中有沙漏，她也不知道是几时几分，沙漏的作用只是为了做出点声响来，这样才不显得太寂寞。
她向来没什么事情，也不打坐也不修炼，能罚到这样地界的仙是铁定没什么出头之日了。她早就习惯了破罐破摔，混混度日。
就比如说，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仙君，也能看上许久。
等到殿里亮点点荧光，她才反应过来。荧光是除了自己以外，萤洲唯一的活物。谁能想到枯草丛生的萤洲，居然有漫天流萤，与天河交相辉映。
此时，榻上的人慢慢转醒，他经历数百年的情殇和生死劫数，疲惫不堪，加之天火之刑不容小觑，现下他连说话都困难。
本以为与自己的灵兽动了私情，又经历与黑蛟龙的一场恶战，定然是灰飞烟灭了。没想到青帝还是念师徒情分，不仅让部分元神入轮回之道，还保住了他的一魂一魄，流放至此。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皆是陌生，早已物是人非。他看到的，不再是与之经历情劫的爱人，而是另一个女子。
满屋萤火翻飞，她便站在其中，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呀，你醒了。”她听到动静，笑吟吟地凑到他跟前，“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看清了她的模样，他心中陡然一紧，只见一张十六七岁的小脸，面容枯瘦，眼睛无神，鼻梁上几点雀斑，或许是在这里关押太久的缘故，她有些不着调的神经兮兮。
“你看什么？”她缩了缩脖子，旋即又咧嘴笑了，指着自己，笑说：“你认识我是吗？”
他怔了怔，勉强牵起嘴角，摇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她念叨了几声，又问道：“你还没跟我说呢，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紫宣。”他温声回答。
她这才怔住了呢，这样的名字配上的这样的人才真是神仙呢。
“你呢？”他问。
“我......”
她没有名字，打有记忆起，就在无极殿中了，怕有数百年，或者上千年了。
紫宣问起姓名时，她耸耸肩，摊手道：我是个炮灰，不重要，你就叫我天兵甲吧。
“......”
紫宣深受重伤，法力几乎消散，又无药草可医治，只能以打坐修行来自愈。
两人各占据无极殿的一角，但其实无极殿也就一间正殿，并无其他房间，其中供奉着青白二弟，两张榻，几个蒲团，无他。
当她临睡时，紫宣在一豆灯影下打坐，她醒来时他还在那里，萤火齐聚，把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翻身坐起来托腮看他又入了迷。
仔细想想，能有这样的仙君相伴，贬谪的日子也不寂寞无聊了。
正在偷看时，紫宣从入定中抽离，缓缓舒展了一下身子，也不看她，只是幽幽道：“天冰，你醒了。”
她噌地从踏上跳起来，“我我我，我只是看玩笑，你还真叫我天兵啊。”
紫宣扬起脸来，眉梢微挑，从容道：“是冰清玉洁的冰。”
“......”
好吧，不管怎么样，她也有名字了。
多数时候，他们都无话可说，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有几番故事，而这故事必然是动情觞命的，谁能云淡风轻地提起？若能提起，又怎么回沦落到这鬼地方来。
紫宣定力很好，很沉稳，来这么久，他果真没有提起过去。若是天冰她可做不到。
好在她是喝过忘川水的仙，才能把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念无可念，想无可想。
所以，经常能看的画面是天冰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星河若隐若现，挑弄眼前萤火虫，紫宣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闭目修行。
等沙漏滴过数个来回后，紫宣才转过头来，坐在她身后，两人默默无言，一同看海天一色。
时间无尽，岁月无忧，日子能这么过，也很好。
很快又是一个三十天，天冰再次带紫宣来到东海深低的壑囚，传闻这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生成的一条巨大沟壑。
世界初成型时，天地一片混乱，盘古把一股毁天灭地的天火封印在深海中。
如今，天火已经成了一种刑罚，专门惩戒不守天规的神仙。
可怜紫宣每每还未修养好，又要去受罪。天冰无法，只能笨拙地安慰他，“紫宣，你想想我，我刚来的第一个百年，每天都要受一道雷刑。直到第二个百年，才减为百天一次。”说完傻呵呵冲他一笑。
不知为何，紫宣深若沉水的眼眸中更添了几缕愁容，他拍了拍天冰的肩，慢慢走进天火之中。天冰看他在火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中不忍，却什么都不能做，她抱着膝盖，坐在外面，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传入耳中，不知不觉竟然红了眼眶。
“我劝你收起来吧，本来就丑，再哭就更丑了。”
看守壑囚的鲛人璇明老是会打趣她，刚开始天冰还回嘴几句，后来她也明白了，就璇明这二皮脸的性格，不被赶来独守壑囚才怪。
“诺！”璇明摊开手掌，“这是最新的琉璃草。”
天冰擦擦眼睛，接过来收好，璇明歪头瞅了瞅，又拿出来一物，递给她。
是一个香袋。
“干嘛？”天冰问。
“送给你啊，这里面有浮梦香，能一夜好觉。”
天冰愣愣地接过来，但见那香袋针脚制式都不是九重天上之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又逃跑去人间了？”
璇明挠挠头，“你就别问了。”
这时，紫宣的刑罚已经结束，天冰匆匆道了声谢谢，赶紧将人扶出来，乘鲸而去。
今次，紫宣伤的尤其重，已经好久昏睡不醒，没人陪天冰一起发呆，百无聊赖。
她只好点上琉璃灯，拿出早前璇明送的香袋。借着灯光，见那袋子上还绣了一句诗，想必是人间流传甚广的，上写道：“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她哈哈笑了，“沧海桑田，我看得还少吗，我在这东海已经看过好几遭沧海变桑田了。”
紫宣刚醒，听到她在发笑，便开口问：“你笑什么？”
天冰不语，又读了一遍，笑嘻嘻地说，“你看，这里还有我的名字呢。”
紫宣接过来一看，她说的是最后一个冰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但把整首诗看完，却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喉中腥甜涌动，他偷瞥天冰的神情，这姑娘对紫宣的异样浑然不觉，仍天真地说：“麻姑？麻姑是谁啊？”
此话一出，紫宣心潮波动，鲜血压制不住，吐了出来，溅得蓝色衣衫上血红一片。
天冰吓得抛下香袋，用袖子去给他擦拭，紫宣努力平稳气息，摆摆手将人推开，轻声道：“我再歇息一下，今日就不陪你了。”
紫宣他到底怎么了？
最近疏远我了很多。
天冰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紫宣身边有一道无形屏障，把她隔在了外面。
璇明来送灯草时，她忍不住打听起了紫宣的往事。
“别的不清楚，只知道是历了情劫。”璇明如是说。
情劫？
天冰把再次受罚的紫宣拖回来，站在榻前，抱着手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点了一支浮梦香。
璇明说，点了浮梦香能一夜好眠，梦到过往印象最深刻的事。
本来是为了找回自身记忆的，看来第一支香要用到紫宣身上了。
天冰将紫宣的枕头垫高，让他睡得舒服一些，跪坐在跟前双手合十，轻声说：“紫宣，对不住了，我就是很好奇你喜欢什么样的仙子。”
说罢盘腿坐在蒲团上，念了个诀，引自己的元神进入了紫宣的梦境。
白雪皑皑，她从天而降落在就一处高山上，紫宣在前面走着，她跟在后面，因为这是紫宣的梦，她只能以紫宣的视角看到他看到的东西。
紫宣一路往前走，路过一块界碑，天冰定睛一看，上书“九奚山”。
这想必就是他修行的地方了。
天冰跟着他一路往前，突然脚底一空，她失去重心，跌入深渊，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倒在一间清淡雅致的房中。
屋子中有个粉衣女子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她跟随紫宣掀帘而入，那女子跳跃起来扑进紫宣的怀里，娇声叫他的名字。
天冰突觉面颊发烫，一股邪火冲到头顶。她想看紫宣的表情，可始终绕不到他跟前，只能看到他伸手细细抚摸那女子的头发。
什么嘛，还是仙君呢！居然触犯天规，动了私情，难怪被贬谪到萤洲。
真是活该。
他二人在房间里不是写字画画，就是弹琴读书，一坐几个时辰。天冰无聊得很，靠在门槛上都困了两人还没腻歪完。
罢了罢了，我要走了，谁要看你们卿卿我我。
她刚站起来，院中一颗桃树扑面而来，天冰吓得护住自己，没想到画面一转，却是蓬莱仙岛。紫宣与女子在桃树下相对而立，含情脉脉。
原来原来，这便是紫宣记忆深处，最不肯抹去的。
天冰远远站着，一股伤感弥漫鼻尖，她摸了摸脸颊，眼角居然流出一行清泪。
这是她的泪，还是紫宣在梦中的泪？
漫天的粉色花瓣还未看到尽头，画面一翻，天冰整个人又倒进另外一个空间。
这紫宣修行有够丰富的，一个梦居然这么长。
她揉着屁股好不容易站起来，紫宣已经跟着青帝等人往前走了。
天冰咦了一声，眼前的紫宣比先前更清瘦一些，衣装也不一样了，看起来还是在青帝座下修行的少年模样。
她紧紧跟随紫宣到了大殿，这大殿十分气派，顶端有星云流动，仙鹤飞舞，一看就是某个上神的居所，比她的无极殿，好了何止千万倍。
在翘首看去，紫宣站在一片金光灿烂中，在众仙家中玉身长立。人虽多，他虽年少，但一点没被比下去。
天冰不知不觉中呆了，从这时候起就他这般好看了呀。她如是想，心里泛起一丝甜味。
正在这时，紫宣身旁有人轻声说，“上真元君来献寿了。”
天冰顺着紫宣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缓缓而来，周身绕着酒香。
这里各路仙家人太多，天冰生得不高，紫宣又挡在前面，她看不真切，只嗅到那酒香越来越浓烈，众人都如痴如醉。
几人低声赞叹：“这小麻姑可以啊，这么短时间就酿成了灵芝酒，今日西王母盛宴，你我可要不醉不归了。”
天冰一愣，上真元君就是麻姑吗？就是被后人写进诗里面的那个吗？
她左右实在看不清，只好跳起来趴在紫宣的背上，越过他的肩头，终于看见了那位新上天庭的女仙君。
那人十六七岁的年纪，清丽灵巧的模样，纯粹天真，仙姿翩然，唯有不好之处就是鼻子上有几点雀斑。
那人，和天冰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年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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