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海里溪

2、零落成泥碾作尘

　　再一次被曾经好姐妹家的门人推了出来，齐云菲已经绝望到不会流泪了。十一月的天气，她四处奔波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上，更别说借来半文钱了。

　　她颓丧的靠在一处墙根歇歇脚，忽然有些怨恨自己昨日在吴思年车前的胆怯，她至少应该把豆腐盘捡回来的。

　　忽然，一双黑色缎面男靴停在了她面前，未等她抬头，来人便伸出了白净修长的手，而上面稳稳的托着十两银子。

　　随之而来的是那人十分嘲弄的声音，“这是赔你的豆腐钱，昨日你为何不拿了钱再走？”

　　吴思年俯视着齐云菲隐隐颤抖的发顶，那上面素然无一物。

　　齐云菲听了他的话，眼中瞬间就不争气的蓄满了泪水。所有的复杂情绪一涌而上，她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只要再次看见她的脸，她定会崩溃。

　　“为何不拿？损坏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吴思年忽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莫不是因为是我，你才网开一面？还是说你更愿意去卑躬屈膝四处……你！”

　　他无比恶毒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齐云菲忽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银子，并且狠狠的朝他那价值不菲的缎面锦靴上踩了一脚，之后便拔腿就跑了。

　　徒留一脸惊诧的吴思年伫立在原地，没想到这一番亲自跟踪，损失了银子不说，竟然连个清楚的正脸都没看到。

　　脚上的疼痛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他确实是被齐云菲狠狠的踩了一脚。

　　跟在她身后整整一上午，看着她不断的哀求着那些曾经不如她的人家，他本以为自己会爽快大于不忍。

　　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样，当真看到那一幕，心头哪里有半点爽快可言？他满心只想着到底要不要把人给拉回来！

　　她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年那个神采飞扬，肆意如火的齐大小姐哪里去了？她竟然被生活磋磨成这个样子！

　　那一刻他的心内无与伦比的复杂，他当然知道那个使她成为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因为齐家的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恨齐正道！是他使手段让吴家一败涂地，是他在吴家败落后，撵狗一样，把前去谈完婚的自己给赶了出去。

　　他在雨中苦苦哀求，希望齐家能够成全他和齐云菲，可直到他昏倒在雨中，也没有等到齐正道回心转意，更别提见上齐云菲一面了。

　　如今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意气风发，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头是何滋味，直到她狠狠的踩了自己一脚……他才仿佛又重新见到了当年的齐云菲。

　　吴思年不知道，他的嘴角正在翘着，一直朝齐云菲消失的方向看去。

　　齐云菲羞愤至极狠踩了一脚之后就一直往前跑，恨不得钻进地缝，恨不得逃出天际一般。直到惊觉已经跑回了家门外，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抹除心中一丝丝对吴思年的愧疚感，转身找药店去了。

　　是的，只有一丝丝愧疚感。

　　当年他家道败落，虽然她不知道直接原因，但是齐吴两家从一路相互扶持，到相互竞争的态势她是看的出来的，这其中肯定有她爹的手脚。

　　她不过是可怜那种境况下的他罢了。

　　她难以原谅的是……他的不信任。当年她偷偷从家里跑出去找他，方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离开了遂安，他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声。

　　香姨见齐云菲端来了药，非要问清哪弄来的钱，见她神色有异，似乎比以往受的委屈更难以开口。便不再执着，喝了药，精神果然有了好转。

　　“你也大了，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了，咱们娘几个飘了五年了，女人家总得有个依靠。你娘临走的时候把你们姐弟托付给我……”

　　香姨忍不住有些哽咽，“如今咱们不图富贵，只图个安顺日子。你说对吗？”

　　“嗯。”齐云菲抿着唇，闷闷的应了一声。

　　“对街的李婶有个侄子，模样家世都还过的去，家里有十几亩地，还是个秀才，这几年读书耽误了。你要是同意相看，等我过两天好些了就替你安排。”

　　以往不是没有和她提过，但她都以弟弟还小为借口推拒了，香姨紧紧的盯着她，怕她还是想不开。

　　齐云菲见齐昊也在好奇的盯着自己，便笑道，“你怎么想？”

　　齐昊望着姐姐的脸，懂事的说道：“我希望有个人照顾你。”

　　一阵暖流涌过，“那就一切随您安排吧。”

　　心里那团执拗的虚无的东西，几经沉浮，在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好像终于沉了下去。

　　白天里她还多少有些遗憾，连他的脸都没敢抬头看，夜里躺在屋顶望着空中那三三两两的星就觉得没什么了。

　　她和他，本来就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