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喜欢你》九号电池

4、（四）

　　林墨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走到窗边。

　　撩开窗帘，淡蓝的天光透进来，回头看墙上的石英钟。
　　凌晨四点半。

　　开了窗户透气，林墨解开两粒睡衣的扣子，转身出门。

　　到卫生间掬了几捧冷水洗了洗脸和头发，揪起毛巾，擦个半干。

　　镜子里的少年满脸的木然，眼神似乎看什么都无波无澜。
　　他有多久没笑过了？

　　林墨把毛巾挂回架上，两只手尝试着捏起脸蛋，挤出一个笑容。
　　生硬得像个傻子。
　　他有点不甘心，又继续练了几次。因为昨天在回程的船上，纪琳琳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歪着头设计了好半天。
　　大眼睛眨呀眨，嘟着嘴抱怨：“你怎么不笑呀，你笑起来应该很好看的。”

　　**

　　“她整个人像朵盛开的玫瑰花，小手被我攥在手心的时候，好像她身上的每一根刺，都扎到了我心里。”
　　“真好啊，认识了她，我好像又变得很重要了。”

　　林墨回房间，拧开台灯，翻开日记本，写上了这样几句话。
　　写完，手摸着硬质的本壳，抬头看窗外清晨的天空，眼睛里倒影的蓝像是住进了一片深海。

　　门外，蹑手蹑脚的林墨爸妈交换了一下眼色，喜忧参半。

　　—— ——

　　纪琳琳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俘获了海洋馆验票的小姐姐。
　　用一沓阿福从幼儿到猥琐大叔各个发育时期的照片，外加一瓶妈妈从国外寄回来给她的，被纪娇娇挑剩的香水。

　　纪琳琳带一包棒棒糖，装作无意地向她打听海豚驯养员的事。

　　小姐姐换岗休息，被她拉到游戏区，买了两杯冻柠乐。
　　“黄姐，你们这儿，最帅的那个海豚驯养员，很高冷的那个...有女朋友了吗？”

　　黄姐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哎呦，还女朋友呢！你不知道，他是有病的。”

　　纪琳琳想教育她，不该歧视残疾人，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会说话。”

　　“什么呀！他不是残疾人！”黄姐撇嘴，“是心里有病，”她对纪琳琳勾勾手，示意她靠近，“他是我们老板的儿子，以前学游泳的，队友在水里犯了心脏病没来得及救，死在了眼前，给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们老板就这么一个独生子，结束了手里所有的生意回老家开海洋馆，说是一种心理治愈疗法。”
　　“名字还怪文气好听的，叫林墨。”

　　纪琳琳咬着糖不说话。
　　有点后悔，向林墨哗啦啦地一下子倾倒了那么多负能量。
　　因为跟他比起来，自己的那些抱怨，就真的太矫情了。

　　一连快一个星期，纪琳琳都磨着黄姐在每天闭馆之后放她溜进去。

　　就算林墨依然不跟她说一句话，也能厚着脸皮粘在他身后，自言自语。

　　“外面可真热呀，还是你聪明，躲在这儿。”
　　“我再过半个月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了，见不到我，你会习惯吗？”

　　林墨虽不回应，偶尔也会给她点惊喜。
　　比如，他教会了那两只叫“小黑猫”和“小驴子”的海豚，怎么才能在纪琳琳靠近水边的时候冒出头来，偷偷在她脸上印下湿漉漉的一个吻。

　　于是，每个天边飘着火烧云的橙色黄昏，空荡的表演厅里总会回荡着哗啦啦的拍水声和少女一连串清脆的欢笑。

　　—— ——

　　暑假临近尾声，纪琳琳的录取通知书被快递送到了家里。
　　宣告着，她快开学了，快要离开家，离开林墨。

　　这两天，她就有点失眠，心里说不出的烦躁郁闷，说不出，是对谁的舍不得。
　　似乎一闭上眼，脑中就总会出现林墨那双含笑的眼睛，他总是安静地注视她，看她滔滔不绝埋怨家人的偏心，朋友的误解，看她来了兴致光着脚，来一段瞎编的独舞。

　　纪琳琳总在想象，如果他能说话，声音会是什么样的。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声“嗯”呢。

　　机会很快来了。

　　又是个闭馆之后的傍晚，林墨似乎心情不错，被纪琳琳拉到了街上。
　　两个人走走逛逛，纪琳琳很有点“挥金如土”的气势，买了一小堆零食，交给林墨拎着，偶尔往他嘴里递一块。
　　这时，他的优点就凸显了，很听话，近乎逆来顺受，而且看起来也挺享受。

　　到了纪琳琳熟悉的米线摊子，她拉着林墨找个座位坐好，要了两碗鱼丸米线，加肉酱。

　　老板跟她打了个招呼，转头继续挥汗如雨对付锅里的米线，煮好，端上桌。

　　纪琳琳取了干净的碗筷，递给林墨一副。

　　林墨眉头微皱，看着米线上漂着的厚厚一层辣椒。

　　纪琳琳大眼睛在他的脸上和碗里转了转，很调皮：“怎么？连我这个小姑娘都能吃，你怕辣不敢吗？”
　　说完，用筷子挑了一绺米线，吹了吹，咬下去。

　　“嗯...太好吃啦！”

　　林墨硬着头皮端起碗，一碗米线，吃得他面红耳赤，咳嗽了半天，用冰矿泉水漱了口才好些。

　　纪琳琳帮他拍背，不住道歉：“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一点辣椒都不能吃。”

　　林墨擦擦嘴，对她摆摆手。
　　没关系，我也尝尝你喜欢的味道。

　　又逛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下来，林墨送纪琳琳回家。

　　她家住在90年代的老社区，唯一的特点就是旧，具体可以表现在各方面的年久失修。

　　比如，楼道里的声控灯。

　　林墨站在单元门前，看走廊里黑洞洞，跺跺脚，毫无反应。

　　还是...不放心，抓起纪琳琳的手腕，走进黑暗里。

　　纪琳琳声音里透出点窃喜：“其实我都习惯了，我家住六楼，两三分钟就能走到的，不过，谢谢你啊。”

　　一前一后上楼，走到四楼半缓台，林墨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松开纪琳琳单独手，让她有点慌。
　　“哎，还没到呢？”

　　楼道里的气息有点潮，暑热未褪，纪琳琳被闷出了一后背的汗。

　　她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林墨，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巴，随着他身上薄荷味的逐渐浓烈。
　　他在低下头，朝她靠近。

　　纪琳琳紧张得捏住了自己的裙子。

　　她期待又忐忑，闭上了眼睛睫毛还微微颤着。

　　林墨的嘴唇落了下来，唔，很软。
　　纪琳琳生硬地回应他，呼吸都是轻轻的。

　　这个吻很安静又很深，纪琳琳逐渐尝到了林墨舌尖残存的辣味。

　　“咔哒。”五楼不知是哪一户的防盗门发出声音，两个人慌张地分开。

　　好在，那家人只是开门拎出一个垃圾袋，随机又“砰”地一声把门合上。

　　林墨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似的。

　　纪琳琳心情大好，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谢谢...而且，我也喜欢你。”
　　“如果你也喜欢我，下次见面，我就要亲你了。”

　　说完，几步“蹬蹬蹬”跑上楼，满心的雀跃。

　　留下林墨，摸摸嘴唇，呆立了好久，不知想到些什么。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声音。

　　垂着头，失落地走了。

　　还有个“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