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龙战于野》云镜

5、第五章

　　钧天故国中部，有一山名曰舍兰，此山绵延数百里。自从诸侯相继立国，侵蚀钧天国土，舍兰山便成了钧天南北分界之处。后来共主啟昆身亡，钧天分裂，舍兰山变成三国分界——西边，是天璇，北边及东边尽归天枢，南边则属于天玑领地。
　　遖宿连败天玑与天枢，独占舍兰山，并在山脉西部仅有的南北官道上设立关卡，与天璇大军对峙。
　　天权派出的密使莫澜赶赴瑶光赤谷城时，瑶光王子慕容离换下红衣，身着白袍，化身行商正在舍兰山下的关卡接受盘查。
　　乱世之中，行商随从大多配有兵器，而慕容离的队伍中确有驮着药材的马匹，他作为随从口中的“少主”，容颜俊美，颇有贵气，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是以并未引起遖宿士兵的怀疑。
　　只是盘查到那架马车时，遖宿士兵多了几分警惕。
　　“马车里是什么人？为何不下来？”
　　随从们纷纷看向慕容离。慕容离原本正抬眼遥望不远处巍峨入云的舍兰山，闻声回过头来。他本就生得好看，眉眼令人有惊艳之感，这般蓦然回首，把一众军中的糙汉看得纷纷红了脸，语气跟着软下来。
　　“是家眷么？那也该掀开帘子，让我们瞧瞧，只需确认里头没有可疑之人便可。”
　　慕容离默默走过来，抬手掀开帘子一角，让那遖宿士兵探头去看：“舍弟体弱多病，吹不得风，还望体谅。”
　　车厢里倒是空荡荡的，只除了车板上铺着几层棉被，上头躺着一个年轻人。那人用锦被裹得严严实实，大半张脸都陷进去，隐约能看出清秀的模样带着病容，似乎活不了多久。
　　慕容离很快放下帘子，淡淡道：“舍弟病入膏肓，难以治愈，是以我家做起了药材生意，只盼能遇到医生妙手，好救他一命。”
　　遖宿士兵看他目露凄然之色，疑虑尽消，摆摆手示意放行。

　　一行人上马，不紧不慢离开关卡，往南方而去。时值黄昏，橙黄略带殷红的夕阳余晖洒落，荒野之中的官道还有些泥泞，他们披着一层霞光，融入这幅无边无际的画里。地势起伏，行出数里路之后，遖宿边关大营已经看不到了。带头的慕容离勒马回转，从马背跳到车厢门口，拉开雕花对扇木门，掀起帘子就要往里钻。
　　黑衣的护卫飞身跃起，跳下马来，奔到车辕旁将他拽住，欲言又止。
　　慕容离回头，淡然笑道：“无妨，他本就不会拳脚功夫，又病成这个样子，伤不了我。”棉帘落下，里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少时，慕容离在车厢里轻声喊：“方夜，拿水来。”
　　名唤方夜的黑衣护卫早就准备好，闻声立刻将水囊递进去，与之一起的还有两粒褐色的丸药。
　　其他人有条不紊地下马休整，饮水、进食、靠树小憩、牵马喂草，看似随意，动作却都迅速麻利。而方夜尽快喝了些水，又从慕容离的坐骑背上取下他的水囊，默默回到车辕旁候着。
　　许久之后，慕容离才从马车里出来。他跳下来后，捏着一方手帕。手帕已然被鲜血浸湿，弄得他掌心一片猩红。
　　方夜皱眉，轻声问道：“他……莫非撑不下去？”嘴上说着话，一双手却忙活不停，拧开水囊的木塞，倒水让慕容离洗手。那辨不清原色的手帕被慕容离丢到附近的草丛里，他低头就着清水洗过手，想取过水囊饮水，迟疑片刻又把水囊推给方夜。
　　方夜立刻从腰带上解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慕容离这次倒没有犹豫，仰头喝了两大口。
　　一路奔波，他如瀑般的黑发也略显凌乱了。
　　“他不会轻易死去的。”慕容离侧脸看向马车，叹道，“他可比当年的我，厉害多了……”
　　马车内静无声息，仿佛里头的人没有了呼吸。可他们全都肃然看过来，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

　　三日后，暗卫将莫郡侯的密信交给执明，执明看过之后又急又气，在御书房踱步不停，近侍递茶被骂，送茶点水果也被骂，只好悻悻离去，任由他独自懊恼。
　　太傅跨进门槛，无端替近侍们挨了一声骂，板着脸冷哼。执明这回瞧见他，比什么都欢喜，恭恭敬敬把太傅请到矮榻上坐好，亲自端茶倒水。
　　“太傅，您想想办法，一定要找到阿离呀！那遖宿的刺客，不知道分了多少批，瑶光也好，天权也好，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他们就是算准了只有瑶光和天权才是阿离归处，等着他自投罗网！”
　　“……你啊，你啊！也不知这般上心，到底是为了天权，还是为了那个慕容离！”
　　“嘿嘿，太傅，你不是说了，只有瑶光才能成为天权的盟友嘛！我为阿离，自然也是为天权，说到底当然都是……”
　　“得了，你自己都分不清，我又能说什么？”
　　翁太傅捋了捋胡须，看看一脸期待的执明，莫名笑起来：“以前总听你夸那慕容离如何如何厉害，怎么，眼下他被人追杀，你就不信他的本事了？他能挫败天玑天枢，连遖宿王都差点儿折在他手里，你还怕他落难？”
　　执明有气无力地坐在矮榻的另一侧，喃喃道：“天玑和天枢落到如此地步，是他们自己本就问题良多……遖宿那儿，还有阿离的心腹手下被抓呢……他终究只有一双手，如何胜得过遖宿几十万大军？”
　　太傅却摇头道：“古有谋臣一支笔一张嘴能替君王赢天下，他要是没有这点儿本事，如何敢以卵击石，试图复国报仇？”
　　饮一口茶，太傅微蹙眉头，瞧执明还是苦着脸，跟着叹了口气。茶难喝，也不知是近侍们偷懒还是他们真的不会泡。比起之前慕容离亲手泡的茶，差太多。
　　可惜那会儿他只当慕容离是谋夺权势的奸佞伶人，对他多有防备，慕容离敬的茶，他也就喝过一两回。
　　瑶光王子……谁能想到，昔日以容颜和天资惊艳世人的一国王子，“死而复生”，还沦为伶人呢？

　　执明在天权王宫秘密写信的时候，慕容离正遭遇遖宿刺客的追杀。一行十多个高手，大概是从舍兰山关卡听说有一个容颜绝美的年轻商人经过，寻着痕迹找来。他们虽并未打算置慕容离于死地，对慕容离的手下却是毫不留情。
　　慕容离不但要护着手下，还要护着马车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血战大半个时辰，慕容离以手臂挨了一刀为代价，终于和侍卫们将那些刺客尽数杀死，然后匆匆绕过川州，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寻了个破屋子暂时落脚休整。
　　马车上的人被方夜抱下来，照旧用被子裹得非常严实。方夜步伐稳重，但饶是如此，那人被放到破屋角落的草席上，又吐了几口血。他白色的衣衫领口也落满了血滴。
　　方夜要掀开被子给那人换衣衫，被慕容离伸手拦住。慕容离手中抓着几件白色的衫袍，微点下巴示意方夜退后。
　　“可是，少主……您……”
　　慕容离轻声道：“无妨。他的身份并不在我之下，能替他更衣……呵，还算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