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画西楼》东风自渡

50、第 50 章

　　上元佳节，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了整个街道，人人皆道安和公主有福气，圣上极其宠爱这个妹妹，就连婚事也由她自己做主，今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红毯从宫门铺到了公主府，嫁妆也一箱箱的抬，十里红妆，不知惊羡了多少人。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公主是何模样，可是公主在轿内又岂是那般容易见到的，不过虽然没见到公主，倒是看见了太子，圣上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早早就封为了太子，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当今圣上。
　　据说这位圣上后宫不过两人，只有皇后和贵妃，而当今太子正是皇后所出，朝中大臣不止一次想往后宫塞人，却都被圣上挡了回去，所以大臣都在等着看圣上笑话，以期圣上改变决定，却没想到圣上用政绩打了所有人的脸，并直言不再纳妃，这个消息可让一众姑娘们伤了心，但是却也政绩清明，空前繁荣，甚至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比永和年间百姓生活的还要富足，人人皆高兴遇到了一个好皇帝，所以即使安和公主婚礼太过盛大却也没有多少反对之声。
　　安和公主坐在轿子里，听着沿途百姓的欢呼，听嬷嬷说过，当年皇兄登基的盛况不外如此，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是以家家户户跪在街上感叹陛下仁慈，那时皇兄一定是高兴的吧，皇兄虽从没对自己讲过他登基前的经历，甚至也不许人说，可自己觉得能受万人敬仰自然该是开心的，但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心里却没有那般高兴呢，虽说夫君是自己选的，婚事也是自己求的，可自己却只觉得难过，从今日起，自己将是人妻，再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向皇兄撒娇的妹妹，每每想到自己对皇兄的感情，她的心里就一阵犯罪的感觉，好似见不得光。
　　不多时就到了自己的公主府，新郎下轿接过她，行事周全，半点挑不出错来，当然她也不在乎，碰到新郎手的那一刻，她的思绪不自觉的回到了那年冬天。恍恍惚惚，已是多年，接下来的事她已不去在乎，任由喜娘扶着她做着一系列的动作，等送入新房，思绪早已飘远，再回不来。
　　当今圣上只有一位皇后，一位贵妃，还有一个儿子，她是他最小的妹妹，她从没见过她的母妃，宫里照顾她的嬷嬷说，她的母妃因生她而亡，等她长大了之后还为此难过了许久，因为她老是缠着她的皇兄要自己的母妃，终于在她四岁那年，皇兄悄悄带她去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两座坟墓，皇兄跟她说一个就是她母妃的，而另一个她问皇兄是谁，皇兄却久久没回答，只不过在离开时停了一下，后来她才从书本上认识了那两个字，那是洛羽，可是洛羽是谁她却是不知的，因此也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人人都知道安和公主是圣上最喜欢的妹妹，可只有她知道，皇兄对她的好并不只是对她，因为她常常能从皇兄看她的眼神中感到陌生，皇兄在看她，可又不是，她想问问，却又怕皇兄生气，皇兄不总是生气的，可是她只有皇兄，若是皇兄不理她了怎么办。有一日她嚷着要学字，皇兄就找了先生来教她，她不愿意，非要皇兄教，可是皇兄这次却并没有宠着她，只说不愿学就不必学了，她吵了闹了，皇兄始终都没有再理她，那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好在皇兄后来气消了，她撒个娇皇兄又会宠她，她刚开始还会觉得别扭，可过不久就想明白了，不过是学个字，不学就不学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是公主，没人能强迫她。
　　她偶尔也会去找皇后娘娘玩，皇后娘娘是她见过最好的女子，总是对自己笑，可是有时候不知为什么皇后看到自己眼里有泪光，眼眶红红的，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可皇后只说是风太大，眼里进了东西，她觉得皇后好奇怪，明明一点风也没有。可是过一段时间她就忘了，因为她不在乎。
　　贵妃娘娘是她不常见的，因为她觉得贵妃脾气不是很好，虽然贵妃长得特别美，但她与皇后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温柔，一个自我，安和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皇兄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过贵妃对自己还是好的，虽然自己觉得她不好，可是却也没见过她为难什么人，自己有时候和她说过话，但贵妃总是一种悲观的样子，明明她那样美，人又那样年轻，为什么要自己为难自己呢，安和想不明白，难道这深宫有这么可怕吗？不过安和觉得皇兄好喜欢她们啊，都没在纳过妃，她有时候看皇兄心情好，就大胆的问他为何会喜欢这两个不同的人，皇兄的回答她还记得，因为皇兄说不一定是喜欢才会进宫，自己不明白，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进宫呢，可自己一问，皇兄就不说话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不明白皇兄怎么会突然这样，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皇兄看起来好可怜，可怜的一点都不像一个执掌生杀大权，睥睨天下的帝王，这样的皇兄让她心疼。
　　每年的三月皇兄都会悄悄带她出宫，回到皇兄还是皇子时的府邸，每年都会来，以至于她都成了习惯，皇兄美其名曰是赏玉兰，可是她知道才不是这样，宫里处处都是玉兰，何必非要来王府，更何况皇兄带她来的地方院子里还有桃树，怎么可能是来赏玉兰的，皇兄就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骗自己玩，自己为此还生了气，不过她没告诉皇兄，只悄悄记下了名字，烟雨楼，她知道皇后娘娘自从皇兄是皇子时就进了王府，所以她就跑去问皇后，结果皇后就跟她说了一首诗：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搓酥滴份丰姿。
　　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自爱临风皎皎，
　　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
　　烟雨画楼西。
　　开齐，还也未，绵苞乍褪，
　　鹤翅初披。
　　称水晶帘映。云母屏依。
　　绰约露含日，
　　冰轮转、环参差。
　　问琼英。返魂何处
　　清梦绕瑶池。
　　末了皇后就不再说话，这样的皇后她觉得跟皇兄有时候好像，知道她心情不好，她告了一声退就离开了，而皇后也第一次没有挽留她。
　　她与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虽说太子叫她一声姑姑，但太子偶尔会跟她抱怨他的父皇有多不喜欢他，不仅对学习要求高，就连吃饭，活动都要干涉，每次她听了之后都会在心里高兴，皇兄是宠她的，她也是皇兄最宠的人，因为每次她跟太子争东西的时候，皇兄都让太子让给她，她也每次都会炫耀，后来，皇兄就不让他们一起玩了，所以她只能整天腻在皇兄身边，久而久之，她突然发现，皇兄从未去过皇后和贵妃的宫里，每次皇后和贵妃送东西来倚龙宫，皇兄都只是看看便不再言语，开始她还为皇后委屈，可后来她甚至觉得高兴，因为皇兄对她们不好，在皇兄心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想到这一点，她心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宫里的宫人都对她恭敬有加，他们都知道她是最受宠的公主，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自己就生命难保，可自己哪有那么坏，自己虽然是个受宠的公主，可自己也没被宠的无法无天啊，自己还是知道基本的德行规范，真不明白他们害怕什么，安和有许许多多不明白的事，但是她也不在乎，唯一让她在乎的就只有她的皇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不一样了呢，还记得有次冬天自己一个人在宫里跑着玩，结果迷了路，与身边的宫人跑散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结果却摔在了地上，吃了一嘴雪，狼狈不堪，正当她心灰意冷时，一双金色龙纹的鞋子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时她就觉得面前的人是谪仙一般，不用说也知道是他的皇兄，他伸出手，将自己扶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她身上的雪，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安和第一次看见皇兄这么温柔，一时有些呆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轻轻柔柔的声音，让她的心瞬间沦陷，她只顾傻傻的笑，竟忘了回答，皇兄也不生气，只执了她的手，“下次不要再自己乱跑了，走吧，皇兄带你回去。”一大一小，向内宫走去。
　　皇兄在她看来是这世界上最最好的人，就连百姓对他也全是赞词，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皇兄却不高兴呢，她不只一次看到皇兄自己一个人对着殿里的玉兰花黯然神伤，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悲拗让她心痛，她好想冲出去抱抱他，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当皇兄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原来是安和啊”，她心一沉，试探性的问，“当然是安和啊，不然皇兄以为是谁？”可皇兄却沉默了，这窒息感让她有些别扭，她只好说，“安和困了”，然后就跑了出去，她看到的皇兄一直都是一个君王，却在这一刻觉得他像个孩子。
　　安和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现实，看着身上的大红嫁衣，只觉得刺眼，从此“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似是解脱。大红喜帐直直的垂下，红烛默默地流泪，外面不时传来喜客的喧闹，敬酒声也一声一声的传入她的耳朵，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她的心也一沉再沉，不是厌烦新郎来得太慢，而是自己总是无时无刻的想起他，爱却不能爱，这感觉让她痛不欲生，她承认她爱她的皇兄，可也因为是她的皇兄，她却不能爱，她厌烦自己这个身份，可要不是自己这个身份，自己又怎么能跟皇兄在一起这么多年，所以她只能选择出嫁，只有自己不再见他，自己才不会出格，皇兄才不会被人诟病，而最根本的就是皇兄只拿她当妹妹，皇兄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皇兄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就算是皇后也比不了，安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兄不跟那个人在一起呢，皇兄这样优秀，她也好羡慕那个人，明明不跟皇兄在一起，却占据了他整个心。
　　也是从自己选择出嫁开始，自己才明白了皇兄当年那句话，“不是一定要爱才会选进宫。”是啊，不是一定要爱就可以，以前不明白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懂了，安和觉得好生难过，安和多想回到过去，她可以一直陪着皇兄去烟雨楼，就算皇兄每次看着自己却都会恍惚也没关系，随着自己长大，皇兄就越来越不爱跟自己讲话了，有时候就算开口，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却又不像，明明在看她却也没看她。
　　安和出嫁前分别去见了皇后和贵妃，皇后娘娘还是那样温柔，记得自己爱吃的饭菜，还会叮嘱自己，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什么痕迹，安和现在长大了，许多事情都明白了，她知道皇兄几乎不踏入后宫，看到皇后这样，她的心里反而同情，罢了想想却又笑了，自己不也这样吗，一样不是嫁给爱情。
　　从皇后处出来，她直接去了贵妃那，贵妃容颜妖娆，以前爱穿大红色衣服，即使妃嫔不得穿正红的规矩也没能约束住她，皇后娘娘又不喜欢争这些，又加上后宫不过只两位主子，索性也就由了她去，过了这么多年，她反倒自己不穿了，时间真的是一个强大的东西，它可以改变一切，哪怕你的最爱。贵妃对她的到来反倒有些惊讶，毕竟交情也不深，安和此时只有一个问题，所以她直接问了出来，“当年贵妃娘娘为何会进宫？”这是埋在她心里的问题，即使自己长大了，却还是不明白，“皇兄虽说不是一定要爱才会进宫，可是朝中大臣如此劝他选妃，他都能拒绝，可见皇兄不是一个会为了利益强人所难的人，安和觉得皇兄不爱贵妃娘娘，这么多年也未曾踏进贵妃宫里一次，所以安和想问问，贵妃娘娘为什么会进宫？”
　　贵妃听了明显一愣，可却没有生气，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已看开了，以前的自己也觉得不公平，也想过争取，整日愁容满面，可是看到圣上对皇后也如此，她反倒慢慢释然了，他不只是对自己如此，既然这样还求什么呢，他依着先皇圣旨纳了自己为妃，给了自己尊贵的地位，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毕竟当时他已经可以决定一切，想开了日子反倒过得舒坦，毕竟这样自己就可以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她嘴角含笑，“是，圣上是不爱本宫，可是本宫爱他啊。”安和睁大了眼，“你不也是吗？”贵妃笑笑，看似玩笑，却让安和心里一颤，她却假装没看到安和已经变了脸色，继续说，“既然选择要嫁人就好好过，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安和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贵妃倒也没怪她，“本宫年轻时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会……”她没往下说，只自嘲地说，“本宫还记得那时你不喜欢本宫，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安和不再沉默，她没想到贵妃竟然什么都清楚，当即不顾失礼，只告了声退就离开了。
　　安和离宫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当今圣上，她的皇兄，那个宠她护她的人，如今将要离别，安和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婚是自己求的，皇兄只以为自己喜欢，都说皇兄最疼自己，可是皇兄竟连自己心思都不知，两个人久久的沉默，最后还是皇兄先开了口，“你喜欢玉兰吗？”安和想也不想的就开口，“我不喜欢。”是，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皇兄对着玉兰黯然神伤，她不喜欢皇兄为了玉兰偷偷出宫，她更不喜欢皇兄因为一个人喜欢玉兰，她讨厌玉兰，她最讨厌的就是玉兰，她哭了出来。
　　皇兄出乎意料的没有安慰她，只说了句，“纵然是做不到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花呢？”然后只叹了气，也不再说话，一时屋里只剩下她的哭泣声，慢慢的，她也不哭了，她跪下来，对着金殿之上的人叩首，“安和明日就要出宫了，特此来谢谢皇兄。” “已经十六年了，转眼你已这么大了，嫁了人可不再是小孩子，以后可再不得撒娇了。” 金殿之上的人点点头，允她起来，安和点点头就准备离开，在走到大殿中央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还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刚才皇兄没有安慰自己倒不难过，可是这句话却让她瞬间泪崩，“她要是知道，一定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