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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ire Down Below ...

  •   她记得那个血管里流的或许都是酒精的大叔把她从桥上劝下来的时候说,你还没有尝过酒的味道吧,就这样死去,是不是太无趣了?

      她鬼迷心窍被他拽回晓之屋,然后被他灌得一整天没能睁开眼。醒来后那个欠扁的家伙嘿嘿笑着说,是不是不那么想死了。说得倒也没错——因为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细川泉轻轻甩甩头,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说到底,人永远没自己想得那么坚决,只要时间足够长,什么都能看开,什么都能放下。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日子似乎就会变得从容许多,她觉得是这样的。

      细川泉接过男舞者递上的高脚杯,里面盈盈晃动着红宝石光泽的液体。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耳畔平静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哎呀,这可是我的礼物。”细川泉晃了晃杯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当作没有看见就好了,会长大人。”她乜斜着眼看了一眼红发的少年,在玻璃的杯沿留下一个淡淡的唇印。

      “前辈刚才……”桃井按捺不住狂热的好奇一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意思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啊?”细川泉耸耸肩,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总不能真的去吻他吧?”

      唇印像是女人的纹章,爱人的嘴唇是它最好的归属,但她没想过吻谁的嘴唇,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无法想象。

      从意大利带来的葡萄酒有着独特的风味,像是西西里的女人一样充满风情。细川泉有些贪恋地品尝着它,偶尔她觉得那个酒鬼大叔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她吃得一向不多,便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这群发色缤纷的少年聊着篮球,聊着作业,聊着同学,聊着社团,一时有些淡淡的恍惚。

      是她自己选择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她没什么后悔,可也不能没有一丝惆怅——像是看到最后一片秋叶飘落的惆怅,并不深刻也不痛,只是惆怅而已。那个夏天从法院大门走出来之后,不不……或许是那个夜晚她独自跑出家门,或许是那个黄昏她不经意撞见母亲挽着另一个男人的胳膊,或许是躲在门背后悄悄听着客厅里激烈的争吵时,她就再也回不去了。早慧是一种糟糕的体验,在不幸的家庭尤其如此。

      为什么他们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

      少年人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砸的分数或是暗恋的某个人,真好啊……

      细川泉仰起脖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细川前辈要不要谁送你回家?”出门的时候,桃井关切地问了一句。

      “啊,不用不用。”细川泉飞快地说。

      “真的不要紧吗?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太安全啊。”桃井说,“前辈的家往哪个方向走?”

      “我送她回去。”不等细川泉答话,赤司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地响起。

      “少管闲事……”细川泉话还没有说话,大家已经欢快地互相道别,各自离开了。原地就剩下她和赤司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细川泉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往游魂街的方向走,赤司默默地跟在她身侧半步之遥。

      “我没让你送啊,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细川泉没好气地说。

      “嗯。”赤司似乎意外地好说话,倒是让她没处可发泄。

      不熟悉的酒的确是不能乱喝的,细川泉后知后觉地想起酒鬼大叔的忠告。这酒喝的时候似乎温柔无害,此刻被夜风一吹,却有些晕晕乎乎的,无怪意大利男人说它的名字叫做“暗恋”的时候,要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诚然是暗恋该有的样子。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的,你以为你只是享受那美好的情愫,最后却被烈火和毒蔓吞没。

      好在根据大叔的证言,细川泉的酒品不错,喝醉了从来不乱说话。她不知道,他不敢告诉她,她第一次喝醉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眼呆呆地望着别人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像是一只丢了心的木偶。说一半实话不算说谎嘛。

      细川泉悄悄伸手揉了揉眉心,仰起头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下一秒被身边人猛地一把拉了过去,一辆开得飞快的跑车从身边险险擦过。

      她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似乎酒精已经影响了她的平衡能力,她没有站稳,本能地伸手去抓住什么,不知道自己直接搂住了赤司的脖颈。感到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支点,她有些呆愣地把脸靠上去,听到有人在她头顶说:“细川,你是不是喝醉了?”

      她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这感觉十分诡异,她看得见这个灯火辉煌的世界,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飘浮在空中,没有一点实感,想要就这样沉睡下去,就这样忘掉一切。

      赤司站在人行道上,抱着变成一只没骨头的树袋熊的细川泉,愣了片刻,有些无奈又有些愉快地轻轻笑了起来。她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人,但是认识她之后,他偶尔会想,那些离他很远的人,那些和他过着云泥之别生活的人,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些容易招致偏见的人,似乎也不一定那么糟糕,似乎也能引起他的一点兴趣。

      只是一点兴趣而已。

      “不愧是我家丫头啊,泡学弟也是手到擒来。”

      细川泉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欠揍的脸带着玩味的笑在她面前。

      “你说什么呢……”细川泉花了点时间找回自己的舌头。

      “很丢人啊,丫头,居然喝醉了被别人送回来。”男人托着下巴,呵呵地笑,“不过考虑到那个小男生还蛮好看的,可以不计较。”

      “你说谁送我回来的!”细川泉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像一只被踩到尾巴一分钟后才突然反应过来的猫。

      “就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男孩子啦。”男人说。

      细川泉抱着枕头,深刻地思考起了人生。

      男人看她一脸生无可恋,摆出了一点点关切的意思,问:“怎么了?你不喜欢他吗?”

      “喜欢个鬼!”细川泉飞快地说,“不过就是个过得太顺利的小鬼罢了。”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他说:“阿泉你不懂,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和同类活在一起,但总是会被光吸引,谁也逃不掉。”

      “别告诉我你要和我讲你的心碎故事了。”细川泉反唇相讥,“我才没有那么愚蠢。”

      “这不是愚蠢,这是人性的本能。”男人笑笑,“没什么可耻的。阿泉,你还小,你的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别把自己困死。”

      “得了吧,上次和我说人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的童年的人也是你吧。”细川泉瞥了他一眼。

      “没错啊,是我说的。”男人毫不介怀,“就像一棵树,永远摆脱不了它扎根的地方,但能长得多高,可不是土地来决定的啊。”

      “这不严谨。很大程度上还是土地决定的。”细川泉说。

      “可是岩缝里的嫩芽,可比沃土中的大树要令人惊异得多啊。”他站起来,努努嘴让她看向衣架上挂着的制服外套,“现在的小男孩还挺体贴的——呐,请他来吃个饭把外套还给人家吧?”

      “不要,麻烦……”

      “做个有魅力的女士啊,阿泉。”

      “……你买单。”

      “好好好我买单。”

      细川泉本来想把“请柬”随便塞给哪个奇迹或者桃井让他们转交一下的,结果在二年级的楼层徘徊未定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公告栏前面,惊讶得像是听说美国总统被暗杀了。

      细川泉自忖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但反正还没有做好决定,就顺便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五十名公示榜。

      有什么稀奇的吗?她瞥了一眼,赤司征十郎的名字毫无意外地排在第一。

      “赤司君没有考满分啊!”

      “天哪,难以置信!”

      “哈哈我可以跟我妈交代了,连那个赤司都没有考满分啊……”

      “你可是不及格,少来了。”

      围观的少年少女嘻嘻哈哈地说着,细川泉仔细看了一眼赤司征十郎下面的分数,只有数学一门,写着95。

      次次都考满分,还真是反人类啊。细川泉这样想着,正巧看到一抹显眼的紫色从旁边经过,赶快挤过去把信封往他手里一塞说声拜托了。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地邀请人家啊?”黄昏时营业还没有正式开始,男人靠在柜台上,喝着啤酒笑道。

      “什么什么?Re!你说Scarlett邀请了人?”那天帮细川泉把人丢出游魂街的男人大惊小怪地问。

      “闭嘴吧Johny。”细川泉没好气地说,“我邀请了啊,他要是不来那我也没有办法。”

      “你就不能当面问吗?”Johny颇有兴致地凑热闹说。

      “因为我害羞啊。”细川泉忽然轻叹一声,低垂下长长的睫羽,声音里柔柔软软的娇羞把男人吓了一跳,“哈哈哈开玩笑的。因为我怕麻烦啊。”下一秒她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恶劣地笑起来。

      “呼,吓死我了。我就说Scarlett哪天要是害羞了,全世界女人都是含羞草了。”Johny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可没资格为含羞草遗憾——你的永动机研制得如何了?”细川泉斜了他一眼,一言戳中他的痛处。

      “我觉得还不赖吧。”他笑起来。

      “什么时候申请专利了记得请我喝一杯。”

      “我现在就可以请你喝一杯……”

      “打扰了。”门口的铃忽然响了一下,细川泉抬起头,就看到赤司征十郎披着黑色的风衣,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穿制服的男生,似乎突然多了几分青年的俊美。

      “欢迎。”细川泉站起来迎过去,Johny在背后向Re挤眉弄眼:“还长得蛮好看的嘛。”Re轻轻踢了他一脚,意思大概是说滚回你自己的店里去。

      “我可能真的需要一个家教。”赤司微微地笑着,不知为什么又提起了过去细川泉揶揄他的话。

      “嗯?”细川泉把柠檬茶放在桌上,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这次的数学,我没考到满分。”他说。

      “次次满分才不正常。”细川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是不能容许的。”赤司的声音很平静。

      “我说,弄明白一点。”细川泉坐在他对面,靠在沙发上,“考到90分以上,是本事,考到100分,是幸运。不过说明了你过去的运气都很好罢了。没有人是永远幸运的,没有人是永远完美的。”

      “只有弱者才会被所谓幸运左右。我不会失败,就连运气,也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中。”

      细川泉静静地望着他,她知道他在示弱,像是一个惶恐的孩子寻求安慰那样——但他在害怕,因此才必须展现出宣战一般的姿态。他在把刀插向自己的心脏,鲜血淋漓地解剖自己后,似乎就能逃离那个不够完美的自我。

      “可是啊,失败是什么呢?在球场上,在考场上,失败是很容易判断的,但是,一生的大部分时候,你不在球场上,也不在考场上。怎样才是成功?怎样才是失败?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是成功?——多少才是很多?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他想要的或许不过是多看一天的日出;对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来说,他想要的或许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家庭;对一个深陷爱河的情人来说,他想要的或许不过是与爱人共度余生。青史留名与默默无闻,哪一个才是成功?青史留名却孤独终老,默默无闻却家庭美满,哪一个才是成功?青史留名孤独终老却感到快乐,默默无闻家庭美满却感到痛苦,哪一个才是成功?”她的声音平静得似乎有些苍凉,“别傻了,你还太小,太过执着。”

      “你又懂我什么呢?”红发的少年挑起眼帘,目光平静而寥远。

      “的确,在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人能够完完全全地彼此理解。”她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苦而痛苦是完全不能比较的。但是啊,你看看这个世界吧——”随着夜色逐渐笼罩世界,晓之屋里的酒客也越来越多,“你失败了,你沉沦了,痛苦的最多是你的心。而这条街上每年都有无家可归的人冻死,或是悄无声息地消失。这里有很多人,一旦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就会永远逃离不了堕落的泥潭。你当然可以说他们是不够努力——但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的痛苦不值一提,我只是说,或许你该看看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

      细川泉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刚刚那个说要研究永动机的家伙,是东大的物理系毕业生。”

      “永动机是不存在的。”赤司说。

      “当然……我们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她微微垂下眼,“不如说,那是他对过去的一种哀悼。他的梦想是做一个物理学家,但你知道,理论物理并不能赚到什么钱,也不容易有什么突破——至少他不是那种程度的天才,尽管已经超乎寻常地聪明。在他读研修生的时候,他的姐姐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为了救她,他们花光了家产,他不得不放弃了读书,白天在企业工作,晚上在这里做调酒师,直到现在。他的姐姐没有醒过来,他也知道,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成为一个物理学家了。人没了梦想又如何,还是要活下去啊,人没了尊严又如何,还是要活下去啊。你明白吗,这种绝望的感觉?”

      “他有时候辅导我的数学和物理,我知道他比学校的老师们要聪明得多,但那又如何呢?”细川泉淡淡地说,“这条游魂街里有多少腐朽的灵魂和空荡荡的躯壳,你会知道吗,我的小少爷?”

      “细川。”不知为什么,从何时起他不再用那几分认真几分揶揄的口气叫她“细川前辈”,“我是不会失败的……我是不会失败的。”

      她忽然感到无端的愤怒,像一头发疯的狼她越过桌子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逼着他的目光与她相对:“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也不需要是完美的,你只不过比别人更幸运一点,更晚地认识到这一点而已!你的失败不会毁掉你的人生你甚至比别人拥有多得多的失败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允许自己失败?”

      他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掰开她用力到关节泛白的手指。

      “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细川,你就不会那么痛苦。”

  • 作者有话要说:  Fire Down Below,来自Nars,哑光的暗玫瑰色,属于美而自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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