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23、第 23 章

　　下一次到燕晴宫请安，莞绮就献上亲手绣制的香囊。
　　葡萄花鸟的图案暗喻多子多福的吉兆，香料选配的是极品龙脑沉香与冰片。在家时读过相关古书，她从小就有动手配制香料的习惯。芳香馥郁，华妃果然赞不绝口。
　　莞绮但笑不语。
　　森白细密的针脚隐在锦缎镶嵌滚边之下，无人知晓，犹如她繁复的心绪。
　　她一共做了两个香囊。
　　另一个，梨花掩月的图案，选的上等蛋清雪锻，雪银绒缎三道滚镶，配的却是松香、杜衡与陈年白檀，清幽冷艳，回味绵长。
　　觐见华妃之后，莞绮鬼使神差，把原本打算送给德妃的香囊特地收到了那只不常用的贴金银箔玛瑙珠七子奁。
　　或许那一刻她已经清楚，自己与棠梨宫只怕再无交集了罢。
　　华妃以一枝绣球为她递来拉拢的召唤，莞绮则回报以朱锦葡萄花鸟缎绣香囊，向华妃娘娘婉转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两个人互视一笑，一拍即合。

　　之后，莞绮如之前所预料，一路扶云直上。
　　很快加封贵人，搬离了掖庭宫。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与莞绮一墙之隔恰好是庄宛宛的宜芙馆。
　　刚为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而雀跃不已，莞绮乍闻自己的新邻居竟然是庄宛宛，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呛住。
　　其实她们并无过节。庄宛宛平淡温和，与妃嫔相处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即使谈笑也清清淡淡，并不显山露水，在西六宫人缘并不坏，和莞绮也只是点头之交，从未深交。
　　莞绮不明白，自己放着那么多有威胁的妃嫔不争，偏偏就要和这样的人物犟上。执念不仅没有淡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日益强烈。实在不符她的行事作风。
　　四更。远远传来沉重的金柝之声。
　　夜深人静，带着盛夏不易察觉的寒气。
　　绣儿催促着让莞绮躺下来，却没什么睡意，半拢着一袭彩绣凤穿花的薄薄绫被，枫丹画屏隐隐透出如豆烛光，温暖宁静。
　　她一时糊涂起来，似乎置身牧州那个平凡的家，母亲挑灯刺绣，时时抬头瞅一眼昏昏欲睡的女儿，怜爱地笑笑，细心地替她撩一撩滑落的发丝……
　　琴儿打探消息回来，满脸的紧张之色。

　　莞绮正慢条斯理品尝丁香酸梅桂花汤，桂花是去年风干腌制的，就不如之前的那么香甜。
　　看到宫女罕见的慌张失措，莞绮不以为然挑高了眉，让她有话慢慢说。
　　宜芙馆传了太医，说是……淑容娘娘有喜了。
　　琴儿小心翼翼觑着主子阴沉不定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

　　莞绮闻言一怔，凉汤顿时泼洒出来，溅到了手背。
　　她呆了半晌，方才冷笑连连，一甩手，白釉鸡心小碗掷出老远，摔得粉碎，砰的一声吓出了琴儿一身冷汗。
　　庄宛宛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就是来克她的！莞绮咬牙冷笑。
　　自己恩宠渐失，她这边却喜怀龙嗣。这一胎生下来，无论帝姬皇子，昭仪的份位绝对跑不掉。万一运气好生得皇子，眼下宫内皇子寥寥，争夺太子之位大有希望。
　　德妃抱病已久，近来听说越发凶险，如若四妃之位有了空缺，难保庄宛宛不会因此晋封。以庄宛宛的出身、品行才情，前程自然锦上添花。
　　年前莞绮也曾有过身孕。
　　那时的她欣喜若狂，以为从此终生有靠，千算万算，日防夜防，好好的却在五个月上早产，掉下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那种从她身体里生生剥离的血肉之痛，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早产引发血崩，莞绮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捡回一条命。
　　孩子没有保住，以后生育也机会渺茫。君王的赏赐如流水，又加封为淑仪，昏迷时君王探视过几回，每次都来去匆匆，毕竟早产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
　　莞绮扭曲着脸，使劲地拧着身下桔黄宝相花织锦被褥，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缺乏有力的背景，又无法生育，虽然还算年轻，被冷弃只是时间的问题。后宫立足子嗣才是根本。失去一切的她，注定成为华妃手里迟早放弃的卒子。
　　莞绮好不容易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挣脱，这才多久啊，庄宛宛居然怀上了!
　　不管她多么无辜，莞绮还是记恨于心。
　　刚刚早产的那段时日如何艰难，又有谁会真正关注一个小小妃嫔的郁郁失意？不躲在被窝里欢呼鼓舞就不错了。
　　她与庄宛宛注定不死不休，永无和解的可能。

　　莞绮从贴金银箔玛瑙奁里翻出素锻梨月香囊。
　　光滑冰凉的缎子摸上去就让她一个哆嗦。
　　她拈着香囊踌躇许久，才抽开漆奁最下一层的暗格，颤颤巍巍伸出手……
　　抓住那个被压得整整齐齐的纸包瞬间，莞绮反而迅速平静下来，默默念叨一个人的名字：庄宛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