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21、第 21 章

　　莞绮很久没到棠梨宫请安了。
　　起初有些妃嫔探视，但圣上不喜欢有人涉足棠梨宫，为此狠狠发作了几个人，久而久之，无人再敢登门。
　　棠梨宫也因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冷宫，终年梨花与海棠妃红俪白，落英缤纷，萎顿于地，无人欣赏。
　　德妃不过是被弃捐冷落的众多妃嫔中的一员，在芸芸后宫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美人迟暮，红颜未老恩先断，宫廷之人际遇，莫非如此。
　　德妃的眸子极为清亮，透澈如泉水。
　　即使面色苍白风采不再，也无法掩去眼睛的神采。她极少开口，偶尔说话声音有违和的生涩感。
　　她喜欢久久转向窗外，似乎要把一切风景都收在眼底，又仿佛万事不留意，什么都不在她的心上。
　　那么清亮如秋水的眼神……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被君王厌弃、自甘命薄的冷宫妃嫔会有的神情。
　　或许，从未对自己的夫君抱有任何期待，才能让她如此沉静从容、淡薄如水。
　　莞绮抑制不住去想她的故事。一个出身卑微的乐坊歌伎，究竟有过何种波澜壮阔的经历，才会高居荣贵的四妃之首？
　　她的荣宠曾令荣靖皇贵妃都为之侧目，又如何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等境地？

　　君恩难测……想到这里，莞绮忍不住倒抽口冷气，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呵。
　　琴儿来问洋绣球如何安置，莞绮想也不想，就搁在廊下罢。
　　华妃送礼？礼无好礼。
　　从她搬进了繁英阁，珠宝首饰也有，零落绸缎也有，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更是填满了一匣子。别人送的东西，吃的用的都要多个心眼，特别从燕晴宫里头带出来的————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每隔十丈的白石落地灯座早早点燃了牛油蜡烛，内侍在宫苑门外悬挂绛纱宫灯，逗引君王的停留。
　　车马辚辚，隐隐碾过永巷的青石地板。
　　今晚有幸麟德殿承恩的，会是东六宫哪一位贵人？
　　莞绮侧耳，那辆接送侍寝妃嫔的七宝御辇华饰五彩，璎珞锦绣，缀满龙脑、沉檀、冰片等各色精致华美香包，流苏明黄，系了许多玲珑金铃，行动之间，异香弥漫，飘拂十里。
　　铃铛清脆悦耳，无疑是得宠妃嫔最招摇的炫耀方式。
　　她完全忘记，上一次乘坐七宝御辇是何年何月了……
　　莞绮缓缓撑起绣屏，这幅作品刚刚才在凤凰上勾了些许金线，昏黄烛光下熠熠生辉，明晃晃地亮成一片。
　　夜间刺绣最伤眼睛。从前传授技艺之时，母亲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嘱过女儿。
　　而如今……她和母亲一样，需要挑灯夜绣了。

　　进宫那年，华妃诞育淑明帝姬晋封四妃，正是风光无限。
　　莞绮对后宫倾轧印象并不深刻，也见识过棠梨宫门庭冷落的凄凉景象，对燕晴宫烈火焚油、鲜花锦盛的繁华却更为眼热。
　　这里聚集了天下所能想象的一切富贵荣华，会有几人对迫在眉睫的权势毫不动心？
　　心动之后反而绝望。
　　宫廷人才济济，她的相貌清丽秀美，东西六宫却国色天香、百花齐放，她卑微的出身已经限制了无法与那些钟鸣鼎食的大家闺秀并肩，琴棋书画、德言容工，才艺学识的浅薄更令她无地自容。
　　她只会刺绣。
　　母亲能教给她的仅此而已，她别无选择。
　　她用灵巧双手拈起纤细如发丝的绣线熟练劈成四股，开始飞针走线，加以时日，又会完成一幅精致作品。可惜，这些色彩鲜亮的绣品像双目失明的母亲，更加衬托出她人生的苍白与不如意。
　　庄宛宛，每每想到这个名字，莞绮便觉得一阵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