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虚妄天》一方阁

1、小乞丐

　　雪峰层层山峦叠，入苍宇似龙翔天。
　　山风冽冽云雪涌，出晨曦如仙卷帘。

　　此刻，盛夏时分，巍峨雪山之上天青云淡，山脚之下碧绿山谷中一条神奇的河，河面如洁白的镜子，一片连绵绿色清澈倒映其上，远远望着一层一层水色涟漪，薄烟袅袅，山风穿过山涧，从水面略过，撩拨起细细水纹，如有一群细小精灵闪耀河面起舞。

　　洁白的水面一直向东，静静流淌，然后与另一条河相汇交融。这另一条河，河水一如清冽，河底铺满黑色卵石，水色映成了黑色。黑白相汇，阴阳融合，自然绵绵。

　　老爹挽起破烂的裤腿，站在河边浅浅的水里，努力用四处破洞的上衣捞着鱼，东踩西踏，水花阵阵，足底凉意沁心。老爹十分用力专注，捞了一会，抬起身光着膀子用手臂擦了擦头上的汗，灰白乱发用一根木棍斜斜插着，一丝一缕贴着脑门，极为狼狈。只见他的腰间别着三个破破烂烂的布袋，其中一个布袋时不时跳动一下，水滴一滴一滴落回河中，只怕里面已经装了他捕获的猎物。

　　此时，老爹忽觉手中一沉，连忙低头去看水面，直觉有鱼入了破衣，迅速双手相和，一把把破衣抓出了水面，老爹定睛查看，惊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了及膝水里，手仍不敢放松，合得死紧，破衣内是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小娃娃，光溜溜白嫩嫩，两只小拳头紧紧握起放在嘴边，小娃娃居然还是个活的，小胸脯一动一动。老爹吓得双肘双膝并用，连滚带爬上了岸，将裹着破衣的小娃娃放到了岸边，正午的日光爆晒着河滩卵石，很烫，老爹随即觉得不妥又将娃娃抱起，烈日下小娃娃的粉嫩小脸上闪闪发亮，老爹连忙背过身去，帮小娃娃挡住了阳光，这时小娃娃竟睁开了闭着的双眼，冲着老爹咧开小嘴，笑了，两只小手伸了向前，做出抱抱的动作，老爹目瞪口呆。

　　这是她和老爹的初次见面，她二岁模样，老爹年近四旬。老爹望着她如星辰一般的双眸，挪不开眼睛，放不了手，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水生"。

　　宝佑五年，安庆府。
　　战事纷纷，兵荒马乱，岁月难安。

　　水生随着老爹走南闯北一路行乞，在丐帮，老爹已经从三袋升到了五袋弟子，而年纪小小的水生也有一个小破袋子别在腰间。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十一月，天已下了两场大雪，水生和老爹被困在了安庆府城东外的一间小破庙之中，她和老爹要前往临安，听内部一个七袋长老说好像在临安的春风得意楼有一个姑娘长得很像老爹走失的大闺女，为了这个宝贵的消息，水生和老爹付出了他们的所有，已经身无分文，他们只能等，等天晴，等雪化了，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机会混上往临安的船。

　　这一天，天终于晴了，老爹出去打探消息，水生将所有能穿的破衣烂衫紧紧裹住自己小小的身体，还在衣服中塞了一些湿冷的稻草，希望身上微弱的体温不会流失太快。水生跟着老爹已经十年了，却十分瘦小让人分别不出年纪，头发如稀黄干草，稀稀拉拉，任谁都看不出这还是一个小姑娘，脸上因为脏和寒冷，已经道道皲裂痕迹，又黑又红，仅一双凤眼明目可惜也藏在了污垢之中，她不把眼睛睁大，谁也看不出她的双目有多明亮如星辰闪耀。

　　她很饿，她自懂事起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天太冷了，她饿得头晕眼花，四肢已经冰冷感觉不到。燃着的柴堆已经只剩下了火星，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幼小身体，决定乘着外头阳光初晴，出去觅食。

　　水生拿起地上的一只很脏有几道豁口的瓷碗，蹒跚着离开了暂时栖身的破庙，外面泥地白雪皑皑，杂乱的一些脚印踩脏了白雪，闪着光的地方很滑。水生小心翼翼一脚深一脚浅的朝着城门方面挪动，脚上的布履单薄且漏着洞，乌黑的双脚刺痛。

　　城门口，卫兵尽量将自己的身体露在阳光之下，不停交互着双脚，这个鬼天气，实在太冷了，对于进进出出的人群，不闻不问。

　　水生进了城，她是外来的乞丐，有一些地方她不能去行乞，那是道上的规矩。她独自拿着破碗，走到一个住户较多的道路旁，选了一个有阳光的墙边，尽量离雪远一些，站在融了一些雪的地面上，破碗放到了地上，她不停地蹦跳着，呵着气试图捂暖自己生满冻疮看不清颜色的小手。

　　有一个路过的婆子，提着一篮子的菜，看到小乞丐的模样，叹了口气，在她的碗里放进了一个白花花的冷馒头。水生高兴地直接跪下磕头，老婆子摇着头离开了。水生赶紧将冷馒头放进自己的衣襟之中，心中踏实了一些。她又站站跳跳了一个时辰左右，又收到了一个铜板，这里路过的人并不太多，太阳西去，水生拾起碗，追着有阳光的地方移动。

　　水生路过一片朱红高墙，墙的那一边飘来一阵肉香，她忍不出不断的吞咽口水，院墙内传来声声犬吠。她只想离这个香味近一些再近一些，她贴着墙一路前行，突然在一堆白雪下看到了红墙墙角下有一个一尺大小的洞，洞中飘出的香气越来越浓重，她站在洞外犹豫片刻，终于四肢着地，她能将头探进去，又爬进去了整个肩膀。洞的那一头一片低矮灌木，灌木前面立着几间狗舍，而这个洞正在两间狗舍之间，不是很显眼。水生顾不得那刺人的灌木，悉悉嗦嗦钻了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木桶，桶里有一些肉骨头立在那里，正散发着热气。

　　狗叫得越来越响，水生四下瞅瞅，看到喂狗的奴仆还在远处背对着她忙碌着，她趔趄爬起，冲过去抓起两根骨头，转头就钻回了灌木之中，极快爬出了洞。

　　汪……汪……汪……汪……

　　"有小偷！"

　　"放狗！"

　　水生不敢回头，一路狂奔，犬吠之声离她越来越近。水生看到前面有一个巷道，不假思索就一个右转奔了进去，跌跌撞撞向前冲着，雪地之上"吱咂吱咂"一片声响，手中暖暖的骨头温暖着她，她绝对不会放弃。

　　水生什么都分辨不清了，胸腔之中仿佛破了一个洞撕裂的疼，只听得自己的气喘如牛，周围人影憧憧，她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的状态，只有自己，向前冲。

　　汪……汪……汪……汪……

　　有什么东西咬到她了，水生背后一凉，脚下一滑，她摔了出去，在地面上滑行。

　　咯哒咯哒……"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咯哒咯哒……

　　咦～～～～～～～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水生的上方略过，"咔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挡驿马者死！"一个气喘吁吁暴躁的男声响起，一条黑色长鞭朝着水生迅速抽去，水生小小的身影被卷进了鞭子之中，身子砸向街边的墙上，又狠狠摔下，原本咬住她的狗也被抽飞了出去，呜呜叫着逃了开去。

　　驿马继续咯哒咯哒向远方疾行，马上的驿夫连头都没有回，"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有不忍，有冷漠……

　　地上的小乞丐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中仍紧紧握住两根肉骨头，怀里一只冰冷带血的白馒头滚去了一边。

　　"报官！报官！"

　　汪汪……

　　"去！去！人都死了！滚远点！"有人踢开了狗，狗呜咽着走了。

　　迅速官府的人带着仵作到了现场，仵作蹲下，在小乞丐的鼻子脖子处摸了摸，又检查了一下伤口，摇了摇头，"死了！送去义庄吧！"

　　一个衙役皱起眉头，"一个小乞丐，死了就丢去城西乱葬岗，何必放去义庄占地方！今年天太冷了，死的人太多了。"

　　"今年确实太冷了，湖面都冰封上了，我家隔壁的李老头也冻死啦！"

　　"确实确实，死不少人啦！"

　　……

　　没有人关心一个已经死去的小乞丐，天空中又开始飘雪了，人群散去。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此地来了一个拉板车的老头，从板车上取下一卷草席，将小乞丐一笼，丢到了板车上，吱嘎吱嘎朝着城西门离去。

　　不多一会，一个衣着褴褛的老乞丐拉着人到处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乞丐，有没有看到一个小乞丐？知道的人指了指城西，"死了，去乱葬岗看看去吧。"

　　老乞丐跌跌撞撞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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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的《九州幽冥实录》，我越写越不喜欢，就停了下来，思虑几天，决定重写。还是那一片九幽，但是人物变了，关系变了，我会仔细对待这一篇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