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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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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街上回到王府后,孟翊同往常一样坐在王府中庭那棵歪脖子枣树下望着月亮自醒,由于今儿日子特殊便顺带缅怀了一阵已经趴了泥巴的先帝爷。
记得五年前先帝大行那会,也正好是六月初六。
那年天气不知咋的格外的燥热,即便有苍山玄冰镇着,安庆宫里头还是飘出了一股不大好闻的异味。
可把前去祭奠的大臣们给憋坏了,自然孟翊也在被熏坏的众人之列。
可能是害怕时日长了,那股日渐浓郁的腐味儿会把皇宫给熏臭,头七刚过,太后娘娘便命人草草将先帝入了殓,拉进皇陵里头给埋了。
在孟翊看来,先皇承顺帝也当真是个可怜之人,在位时窝囊了一辈子不够,咽气后还平白捱了朝臣和妻儿们的好一通嫌弃。
因此他觉得,当皇帝也好,街口要饭的乞丐也罢,身死之后,都还不是一抷只有苍蝇臭虫不嫌弃的黄土罢了……
“王爷府上来客人了,这厢正在前边花厅喝茶。”
正当孟翊支着脑袋坐在树底下仰望蟾宫缅怀先帝至沉痛处时,王府的管家孟伯忽然上前来跟他禀报。
孟翊走了两步忽然又想来一事,便向孟伯吩咐道:“你叫个人把下午本王出门前交代厨房备的茯苓糕端和荷叶包捡两碟到花厅……”
今儿是天贶节。
在大夏,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达官贵人府都会在每年的今天做茯苓糕和荷叶包这两样点心,寓意感谢上天的赐赠。以往孟翊的母亲每年都会让府里准备,后来便形成了习惯。
孟翊刚迈过花厅的门槛儿,便瞧见一袭月牙长衫闲适的坐在那正用盖儿拨着杯中的茶叶,月牙儿白的下首座,还跟着一花白胡子道袍。
王府花厅里客座首位捧着杯子喝茶的那抹月牙儿白,正是礼部新进的侍郎大人,大学士云沥的孙子云玦。
孟翊往后头瞅了一眼,跟着云玦一道过来的那位正紧才是稀客,花白胡子老道装扮的便是那位据说已有一年多没迈出过钦天监门槛儿的监正小老儿杜淳风了。
大学士云沥来自微贫,深知底层劳动人民翻身“不易”,深谙富贵之道,当起官来很是有几把刷子。
瞧瞧他孙子云玦,不过轻轻年纪,已然爬到了多少寒门士子埋头苦干一辈子才勉强够得到的半山腰,不仅在朝中捞了个从三品的礼部侍郎,还兼职干起了御史中丞一职。
再看云玦身后那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儿监正杜淳风,在朝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数十载,也不过捞着个比云侍郎整矮了一个台阶的区区从四品。
孟翊心说:难怪寻常百姓都爱道,寒门无宰相,世族无青衣。
还可别是!
孟翊抬了抬眼皮,正好撞上云玦眼角衔着笑意有所指的看着他。
云玦搁下茶杯,笑着开口:“臣和杜大人来得有些贸然,希望没有打扰到定王殿下的雅致。”说完假装不经意的掠了一眼偏厅的方向。
孟翊偏着头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假装没明白云玦话里头的深意。
心中暗讶,原来云玦方才进府时和长乐班那伙人打过照面了,顾此时拿来打趣他。
孟翊自知是个缺乏情趣的人,为了响应皇上着群臣“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的号召,只好另辟起蹊径。于是,他闲时便爱听点小曲唱两嗓子戏。
今日正巧请了京都中最近火得不要不要的一越剧班子来王府中唱戏,这会戏班子的人正在旁边的偏厅内侯着,只等孟王爷这边的事了了就开嗓。
孟翊朝云玦嘿嘿荷荷的笑了笑:“云大人莫要说笑了,小王粗武子大俗人一个,哪儿来什么雅致可言哟。见笑,见笑了。”
孟翊觉得,比起封氏宗亲贵胄或吟诗作画鉴赏古董,或打马斗鸟赌蛐溜鹰……他的这点小爱好,貌似还真有点拿不上台面的“俗气”。
云玦闻言也不说话,盯着孟翊弯着眉笑了两声,方侧首看向被俩人晾在一边凉快了半天的杜监正,朝孟翊:“臣今日同杜大人一同过来,是就王爷您的大婚事宜来征询您意见的。”
孟翊听到云玦这话硬是楞了一下,小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是了,他孟王爷又要大婚了。
孟翊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觉心头有些微微泛酸。
他不晓得自己这位新王妃的八字可还硬否,撑不撑得到他的八抬大轿迎她过门那天?
还记得他幼时在街头闲逛曾遇到过一个神棍道士,那老神棍说他不仅是天煞孤星还注定命犯孤鸾。通俗来讲,就是那神棍说他不仅克父母兄长,还注定命中无妻。
想当初他年少气盛,咋听那疯老道胡说时,还特不屑的着人胖揍了那神棍一顿,掀了摊撵了人……
不过后来他确是娶了三回亲,确实是每回准王妃们还没等到他的八抬大轿迎过门,便莫名其妙的殁了。
于是,他不得不开始信起命来……
想起自己那三位未过门儿便殁了的王妃,孟翊心中酸涩,便忍不住多感慨了一阵。
感叹之余,孟翊不禁又有些好奇,那丞相言谨老儿为何要如此的想不开,非要将一大好的黄花闺女往他这烈焰冲天的火坑里头来送?
孟翊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应该呀……他克妻的名声早就传出上京城百里开外了,但凡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大臣商贾们都对他孟翊避之不及,生怕自家宝贝闺女被他看一眼就给看化了……
不过他再往细里一想,冲着那言谨老爷子‘我不跳火坑谁跳火坑’的无私奉献精神,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坐在孟翊下首的云玦发现孟王爷似乎又走神儿了,捧着杯子轻咳了两声,冲他小声喊到。
“咳咳……王爷……王爷。”
孟翊总算发现自个儿神游了,赶紧三魂归窍,六魄回体。略心虚的瞥了眼云玦下首的杜淳风,发现杜监正顶着一张棺材板捋着白花花的胡须一声不吭的盯着他冷笑。
这大晚上乍一瞧,怪让人瘆得慌的。
孟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硬起头皮厚着脸皮笑吟吟道:“有劳两位大人了。日子可是都选妥了?”
杜淳风一张板子脸这才稍微露了点风:“回定王殿下,日子定在下月初七。”
七月初七!
七夕,民间百姓行乞巧之日。
孟翊心说,还真是个好日子!
孟翊下意识的摸摸下巴,朝两人笑道:“下月初七好啊,下月初七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日子!”
“定安王殿下满意便好,这可是臣等……”杜淳风听到这话,两颗眼珠子总算有了点神,随后滔滔不绝的跟孟翊和云玦说起他是如何不眠不休的夜观天象占卜算卦,这才推演出这么个黄道吉日来。
孟翊见那杜淳风说得舌干口燥的十分卖力,实在不好意思拆台,时不时地点头跟着附和云玦称赞两句。诸如“杜大人辛苦了。杜监正真是我朝的活星谱,我大夏未来的国运全仰仗杜监正劳神费心了……”,“杜监正真是在世袁天罡……”云云。
再有云玦从旁帮孟翊周济圆场,杜淳风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皮笑肉僵的向孟翊说了句:“定安王殿下客气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大约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杜淳风总算意犹未尽地放过了满空星宿浩渺宇宙。
以及孟翊跟云玦的耳朵…
云玦好不容易插着了空子,赶紧着人将一本红册子捧到孟翊面前,笑着对孟王爷道:“这些是微臣为王爷选的花样子,皇上和太后娘娘看了都说好,王爷看看可还合意?皇上还说了,若是王爷不满意,他再亲自替您选。”
孟翊接过粗瞥了一眼,便笑呵呵地道:“云侍郎亲自选的,皇上和太后都说好,本王无需瞧也知甚好。”
云玦见孟翊只瞥了一眼封皮便将册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管家,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虽说皇上和太后的眼光自是没得挑,但各人喜好有异,王爷还是亲自过目一下微臣心里才更踏实。”
这时,孟伯领着人来送点心,孟翊便招呼云玦和杜淳风两人一起用:“两位大人忙了半天,不妨停下用点点心喝口茶,歇上一歇……”说罢拿了一块茯苓糕。
杜淳风见孟翊府上盛放点心的莲状玉碟竟是寻常难得一见的极品羊脂白玉做的,花白的八字胡子抖了抖,刚想讥讽两句铺张奢靡,眯着眼睛瞄了一眼里面的点心,发现竟然是再普通不过的荷叶包和茯苓糕,这才把跳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
云玦眼尖,拈了个荷叶包笑着道:“这荷叶清香沁人心脾,是王爷府上的荷塘里现采的吧。正好下官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不客气了……”
孟翊朝他点点头:“云侍郎请随意。”
云玦咬了一口,朝旁边的杜淳风笑道:“味道还真不错,杜大人你不妨也尝尝看,王爷家的厨子可是连皇上都夸过的。”
杜淳风可能觉得当众吃包子不雅,便捡了一块茯苓糕,尝了一口,也向云玦和孟翊点了点头。
见外头北斗明烁,夜色渐沉。
杜淳风和云玦两人正事办完了,点心也用了,便不再多做耽搁起身跟孟翊告辞。
“时候不早了,臣等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孟伯你替本王送两位大人出府吧。”孟翊因为有些不方便只将两人送到了花厅门口,交代王府里的管家孟伯亲自领两人出府。
云玦出门前路过孟翊身边时故意停下,靠在孟翊的耳朵边低声咬了句:“王……爷果然慧眼识珠,乐雅公子……的确是个人间难得的尤人儿。”语气里说不出的暧昧。
孟翊闻言微愣,瞬间便反应过来云玦话里头的“深意”,不由紧了紧后槽牙。
这话叫他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似乎更不对,只觉得心头有一万只草立马在狂奔~
云玦口中的乐雅公子,正是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