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王追夫记》花蟹好黄

18、第十八章

　　孟翊仿佛被人一箭射中了后背，十分艰难的开口:“你跟那画商约的何处？”

　　就怕永安王当真如他心中所想跟人约在了勾栏地儿……如不先问清楚，届时他傻乎乎的带了宁初尘过去可就尴尬了。

　　虽然孟翊喜好男风一事在朝中上下皆晓，宁初尘定也有所耳闻，但只是听说跟被当事人领着亲眼见识一回却又是另一回事……

　　永安王停下替孟翊轮椅推的手，面上带些古怪打断他:“轩海酒楼啊！怎么……九皇叔不喜欢？侄儿记得上次你不还告诉侄儿说你最喜欢那里的玉琼蜜汁板鸭和乌镇三白酒来着……”

　　孟翊听永安王这样说心头这才松了口气，遂眉开眼笑道:“喜欢喜欢，当然喜欢……”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喜欢过！

　　虽然孟翊跟永安王两人今日都是一身便装入的宫，宁初尘却需要先回趟府更衣。

　　三人行到弘德门前时，孟翊忽然向永安王道：“本王今日出门匆忙要先回趟王府取银票，宁大人也要回府更衣，景焱不如你先去轩海酒楼侯着，莫叫人家等久了走了……”

　　永安王闻言朝他点点头：“嗯。那侄儿便先行一步，九皇叔跟宁大人可千万记得要来……”

　　孟翊正准备再嘱咐永安王两句:“先周旋着，等……”永安王却早已跃上马背，卷带起一阵尘土，没影儿了。

　　孟翊略微有些尴尬，朝宁初尘笑笑：“景琰不比本王上了年纪，这小子做事一向这般风风火火惯了，让宁大人见笑了。”

　　宁初尘却道：“殿下严重了。永安王殿下赤子心性亦是另一种可贵，想必等他到了定安王殿下这般年岁也会像殿下您这样思定后行，步步周全。”

　　孟翊推着轮椅走在宁初尘前头，总感觉他话中有话。

　　但他往细里再一想又觉得以宁初尘的性格绝对不会无缘故试探他，那话与其说是试探倒更像是在暗示他。

　　难道说……

　　宁初尘他是察觉出了什么？

　　再联系田聪和银萝的死……孟翊心里越发觉得蹊跷，眉尾忽然突突地跳了几下，不由对之前的怀疑肯定了几分。

　　当然……宁初尘那话也可能并无暗示他什么的意思，只是他自己疑心生了暗鬼。许是因为皇上那天天晚上的那番话，令他最近变得有些敏感多疑了。

　　孟翊决定为了保险起见得赶在去泰安楼赴云弼的约之前，先跟柳容单独见上一面。

　　“宁大人这话让小王感到惭愧，孤固年岁渐增，处事却依旧混沌随性，不大周全……前些日子还劳烦皇上替孤费心。”

　　孟翊见从城门到王府马车跟宁初尘停放轿子的地方还有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下。

　　见孟翊忽然停下，宁初尘也跟着停了下来。

　　宁初尘道：“殿下太过谦虚了。其实，有时候混沌随性未尝不是进退有度的另一层境界，能将两者把握得恰到好处之人，微臣认为更加值得旁人钦佩。”神色清明，孟翊从他眼中看不出什么异样。

　　孟翊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宁初尘对他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担心接错了话弄巧成拙，只好笑呵呵的赞许几句：“宁大人不愧为我朝有名的大才子，见地就是不俗，这番见解着实令小王耳目一新，受教。”

　　宁初尘微笑：“殿下过誉了。”

　　出宫这一路很长，为了避免冷场后的尴尬，孟翊又跟宁初尘扯了些无关碍的话题，两人虽有些地方见解不同但聊得还算投机。

　　孟翊上了王府的马车后却又探出头来吩咐孟棋跟着宁初尘的轿子，宁初尘正要弯腰入轿闻声有些疑惑地看向孟翊：“定安王殿下不先回趟王府吗？”

　　孟翊自然明白宁初尘是问之前他告诉永安王要先回王府取银票的事，便朝宁初尘笑着道：“宁大人和小王先瞧瞧去，等鉴定后确实是宁远行大师的真迹无疑后，本王再让孟棋折回王府去取银子。”

　　孟王爷心里虽然也很期待那画是真的，但基于永安王殿下一贯的眼力摆在那实在不敢报太大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到时候越失望。

　　宁初尘目光略微迟疑了下，朝孟翊点点头：“果然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孟翊微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让宁大人见笑了。”

　　宁初尘微微一笑，弯腰进了轿子，孟翊跟着嘿嘿地笑了两声放下帘子。

　　宁大人跟云侍郎的情况类似，入朝为官之后便搬出宁家大宅令觅了一处宅院，宁大人的宅邸同长宁王的王府正好处在同一条大街上。

　　以往孟翊到长宁王府上饮宴时，都会假装赏街景故意从宁大人的府邸周围绕上一圈，希望能跟宁大人来个偶遇，只不过可惜孟王爷的运气一直都不怎么佳……宁大人平日里公事繁忙，休沐日出门甚少。

　　定安王府的马车到了昭德街后，孟翊却并没有让人将马车驶进宁初尘的内院。因为临到进门前孟翊忽然想起了永泰帝那日的话，又痛心的想到了长宁王。

　　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孟翊咬着牙忍痛拒绝了宁初尘邀请他入府喝茶的好意。吩咐孟棋掉头将马车停在宁初尘宅邸门口大约五十米处的一棵大榕树下。

　　因为马车停在此处，他只需要撩起小半边车帘子往南边瞧，便能将对面长宁王府大门口的动静瞅得清清楚楚。

　　孟翊盯着瞅了半晌眼角都有些泛酸了，除了见到几个打瞌睡的小厮其余啥动静也没瞅着，只好又改盯着宁初尘家的大门口瞧了起来。

　　大概宁初尘入府前曾吩咐过府上看门的小厮，停在此间的是他的车驾，孟翊盯着宁初尘的府门外窥望了许久，只偶尔见到一两个和他同样好奇无聊的看门小厮往大榕树底下瞟上过一两眼，其他人都腰杆挺得跟那毛笔似的，笔直笔直的。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宁初尘就更换好便服出来了。

　　宁初尘换了身浅紫色的绸衫，除却官帽头上束着白玉玉冠，整个人看上来越发的飘逸清贵了几分。这还是孟翊第一次见到宁初尘褪去官袍穿私服的样子，不由看愣了神。

　　彤色霞彩中，宁初尘踏着晚风迈出府门，朝大榕树底下孟翊的马车缓步走来，孟翊脑袋中突然蹦出了多年前无意中学会的一个词，谪仙之姿。

　　恍惚中，孟翊听到一缕轻飘飘的声音朝他喊了声：“定安王殿下，此刻便走么？”

　　孟翊再度失神，迷迷糊糊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痴痴懒懒的答了声“好”。

　　孟翊将马车停在轩海酒楼门口时，暮紫已尽，夜色渐临，街面上星星点点的亮起了灯笼。

　　永安王定的是三楼雅檀居的座，孟翊领着宁初尘一进酒楼便有眼厉的小二迎上去带两人上楼。孟翊推门进去时，永安王正眉飞色舞的在跟那位青州画商闲聊，见两人到了，连忙起身迎过来将两人“堵”在门口：“九叔，卓公子你们可算来了。这位是刚来上京城的青州画商白老板，酒菜侄儿已经吩咐谢掌柜备好了……”

　　永安王一边招呼宁初尘进门，一边小声对孟翊道：“九皇叔，一会儿宁大人鉴那画的时候，您可千万记得别插话哈。”

　　孟翊有些啼笑皆非，只得无奈的应了一声“好”。

　　孟翊和宁初尘在永安王和白老板对面入了座，孟翊这才发现这位白老板并非孟翊以往所见那种中年微胖，腰圆背阔，一张啪嗒啪嗒往外冒着肥油的脸上到处都写满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算计模样，竟是位年轻公子，看着还十分秀雅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蓝衣男子本来在垂眸喝茶，见孟翊偷偷打量他，抬头朝孟翊笑了笑。

　　永安王见状神色暧昧的看了孟翊一眼，随后跟白老板引介：“白老板这位是家叔父，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卓公子。”

　　白老板跟孟翊和宁初尘三人相互见完礼，永安王便开门见山:“白老板，你现在把东西取出来吧。”

　　白老板应了一声，往身后的檀案上取出一个长条状的木匣子，大约一副画轴再略长些。

　　白老板将木匣放在孟翊三人面前的案几上，小心缓慢地打开匣盖，双手托出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孟翊瞥了两眼，包装简单质朴却又细致用心，恰如其人儒雅淳朴，毫不矫揉做作。

　　永安王跟孟翊的关注点不同，盯这那画轴看直了眼，兴奋得搓了搓手，刚想伸手上去摸上一摸，但在触及到白老板那心疼的眼神后犹豫了下将手缩了回去，改将脑袋凑近仔细的盯着瞧。

　　孟翊也上前仔细瞧了一瞧，发现此画并非寻常所见那样画在宣纸上，而是质地上乘的细绢，不由有些惊讶。

　　除此之外，孟翊这个门外汉便再也瞧不出点别的什么来了。

　　而他旁边的宁初尘时而抿唇蹙眉，时而挑眉凝思，看得旁边的永安王和孟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颇为忐忑。

　　永安王见宁初尘停下，急切追问:“怎么样？宁……卓兄可看出什么门径来没？”

　　宁初尘淡淡开口:“此画作，所承笔墨神韵皆恰到好处，平、圆、留、重、变几种笔法变化交替自然如神。但细细一看，却又发现它在墨色选用上，将浓、淡、破、泼、渍、焦、宿七色混杂一体……”

　　孟翊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而永安王刚刚转丧为喜的脸子立马就垮拉成了菜色。

　　然而宁初尘却出乎俩人意料的又开口:“不过……这幅《郦山秋色》，的确是宁老先生的真迹无疑了。”

　　一直淡然持轴的白老板闻得这话，立马向宁初尘露出一个知己者的欣喜笑容:“想不到卓公子竟是行家！”

　　永安王听了宁初尘这话复又死灰复燃，欣喜若狂的拽起了宁初尘的半截袖子:“卓兄你真是本……本公子的大福星……”

　　永安王看宁初尘的眼神亲切得就跟孟翊见到金灿灿的金子，就差没扑倒宁初尘抱着他往地上滚两圈了。

　　孟翊见宁初尘看着被永安王拽在手中的袖子微微皱眉，连忙轻咳一声，宁初尘的袖子这才得以跳脱魔爪。

　　宁初尘后来告诉孟翊和永安王，宁远行大师晚年时对水墨画的气韵有了新的领悟，于是在墨色任用上，一改往日因注重技巧而刻意浓墨淡写的作画风格，大胆尝试将几种墨色混而重之，竟又开创出了一种全新的山水写意方式，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宁氏重工运墨法。

　　后世之人若要仿宁大家的晚年之作，即便是画技精湛无双的当代山水大师秦炳坤，也只能得个两三分神似，泼、渍、焦、宿间的交叠混用很难做到宁远行大师那般自然写意，用墨如神。

　　而这幅《郦山秋色》，正是宁远行大师晚年的绝笔之作，墨色尤其混杂浓重，当今世上，几乎无人可仿。

　　《郦山秋色》之所以被后人誉为宁远行的巅峰绝笔之作，并非它是宁远行大师生前所作的最后一幅画，而是因为在宁远行大家辞世之后，众人虽争先效习宁氏重工法，却无一人习得其的运墨精髓，以至于宁氏重工运墨法，在水墨画的发展长河中只昙花一现后，就此失传了……

　　孟翊看着面前的宁初尘侃侃而谈，感觉自己好像浮在了半空的云雾之中，不仅赞叹宁初尘不愧是大夏数一数二的大才子，心中对宁初尘的心思复又起了几分。

　　孟翊随后命孟棋将其折回王府取来的七千两金票掏出来，永安王又补了三千两一起交给白老板。

　　永安王在白老板灼热不舍的目光中，将画卷好收入檀木匣中，吩咐掌柜上了酒菜。

　　酒菜方上桌，大理寺衙门里就来人了。

　　孟翊只见那大理寺主簿潘成往宁初尘细声耳语了几句，宁初尘便起身跟他们告辞:“在下府上有些急事需处理，便先行一步了。”

　　孟翊立刻道:“那孤……古某送送卓然吧。”

　　冷不丁地从孟翊嘴里蹦出“卓然”两字，对面的永安王跟宁初尘两人都怔了下，孟翊后知后觉也跟着怔了下。

　　刚刚他一个不留意，竟然叫了宁初尘卓然。

　　永安王看着他嘴角古怪的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因为一向神经粗大的永安王忽然想起他之前跟白老板介绍两人时，便是称呼的宁初尘为卓公子……此刻孟翊叫宁初尘卓然也没什么不对。

　　而宁初尘看了孟翊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孟翊将宁初尘送到门口时却碰到了云玦，孟翊瞧着云玦的模样应该是刚如厕回来。

　　云玦看清孟翊身旁站着的人是宁初尘后，面上微露讶色：“定安王殿下，宁大人。”

　　宁初尘也回了云玦一声:“云大人也在。”

　　孟翊向云玦:“真是巧了，云侍郎也来轩海酒楼吃饭啊。”

　　云玦唇角微弯，向宁初尘笑道:“今日的确好巧！王爷跟宁大人，这是准备打道回府了吗？”

　　宁初尘颔首。

　　孟翊却摇头：“方才本王和景焱麻烦宁大人帮了一个大忙，本想设宴答谢，奈何宁大人还有公务要忙，本王出来送送他，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碰到了云侍郎你 ……”

　　云玦的眼角的笑意忽然更深了：“哦~这样啊……那真是太不凑巧了……云某还想着难得遇到宁大人和王爷一块都在，一起喝酒……看来只有等下次王爷再有机会麻烦宁大人，在下恰好也跟你们碰一处时了。”神色飘忽，双颊微红，隐约已见几分醉意。

　　宁初尘看了看孟翊又看了看云玦，朝两人拱了拱手：“定安王殿下和云大人慢叙，大理寺那边还等着，下官便先告辞了。”

　　宁初尘话毕，便带着潘成一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