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有妖》塔隐

3、第 3 章

　　半日后，江跃基本明白她窃了个怎样的国：
　　原以为是个金蛋蛋，现在发现是个风干的驴屎蛋蛋！屎壳郎可能都不屑一顾。

　　霸天在位二十年，重点只关注了两件事：
　　一是宠幸后宫，二是镇压造反。
　　没钱就征税，征不上来就卖官。官位卖光了就举债。这就是他伟大的治国方略。

　　大陆上另有三个国，北汉，西晋和东齐，目前都是南华的债主。算上利钱，债务高达千万两白银。国库里空空如也。上下十九个城不是饥荒就是起义，全面一片腐朽。
　　南华就像生了虫的大树，被啃得到处是眼儿，只有皇都这树冠还残存一点表面光华，勉强充作皇帝的遮羞布。

　　只要随便压根稻草下来，这国就能一倾而亡......

　　昭阳殿的东暖阁内，江跃听着小秋介绍本朝的辉煌事迹，气血都懒得翻涌了。
　　虚荣心遭受了一场野蛮的暴击......

　　可是，现在撂挑子跑路她又不甘。
　　好容易入了戏，就该把剧情从头到尾撸下来，这才是游戏人生的正确态度！
　　——耍帅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江跃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一张皱成猪肺的霸天脸布满了忧患的深思。
　　小秋松垮着表情，不时偷觑一眼皇帝丑萌的面孔，第十八次觉得这尊万岁爷肯定是假的！

　　一阵灰头土脸的沉默后，江跃顿住脚步，丧败地问，“丫的，借那么多钱怎么花的，每顿饭都炒银子吃不成？”

　　小秋把眼一瞪，倾情控诉道，“给丽妃造了离宫；造完离宫又造行宫，造完行宫再造坟墓……还有平时的吃用，稍不满意他就杀人，咳，咳……奴婢是说您，您稍微不满意就杀人！”

　　江跃的三角眼一飘，充满威慑瞅住她！
　　沈小秋满脸无辜，咬着下唇谄媚地笑了……

　　彼此的目光狭路相逢，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其实，我猜你是假皇帝。”
　　“有本事你张扬一个试试！”
　　“我不张扬，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秋把嘴一咧。黑茸茸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表情一本正经沉静下来。

　　江跃这才得胜了似的“哼”一声，凉凉地问，“丽妃是个大美人？”
　　小秋不屑地一嗤，“论脸蛋还不如奴婢……”
　　“哦，论什么就如你了？”

　　小秋露出一个鬼笑，“她特别的媚。也就是俗话说的骚！”
　　“哦？学一个给朕看看。”

　　假太监说学就学，把眉眼一抖，下巴颏甩了一百八十度——浑身要起舞似的摇曳起来，看上去像一条被人踩住尾巴的美女蛇。还是幼龄版的。

　　江跃嫌弃地飞了个大白眼儿，懒懒地说，“朕的眼睛快被你媚瞎了。”
　　小秋娇嗔地做一个嗲脸。
　　——短时间内，她已完成一个质的飞跃，开始以假皇帝的合谋者自居了，贼兮兮的俏皮劲儿几乎藏不住。

　　这时，门外进来个太监。原是皇帝的大总管，叫冯根。现在自甘退居二线，把君侧的位置让贤给了小秋。他规矩好，举手投足轻轻雅雅的，敛步上前道：“皇上，四殿下前来谢恩。”

　　江跃的脸豁然一亮，“哦？......快请我儿进来。”
　　“是。”冯根一脸恬静，不惹尘埃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荣颂就进了门来。
　　石青的蟒袍，流泻的卷发，衬着刀锋般靓艳的五官——浑身飒飒烈烈的漂亮！
　　他稳步上前来一跪，“儿臣叩见父皇，谢父皇不杀之恩。”
　　中规中矩的谢恩。“小鲨鱼”的尖牙都藏起来了。

　　“平身，赐座。”江跃赏宝似的端详着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妖精更甚。相比善恶准则，颜值才是他们最大的正义。
　　她近在咫尺地看他，只觉一肚子“亡国”恶气都散了。刹那间甘露洒心，神清气爽！

　　荣颂按旨走到右首的交椅上坐下。意态十分沉潜。
　　“我儿还有伤，何必急着过来？”皇帝温柔地说。

　　一声“我儿”叫荣颂麻得不轻，顿了半晌才道，“......皮肉之伤而已，多谢父皇挂心。”
　　他的目光对她轻轻一触，又冷静地垂了下去。黑眼珠上镀着感恩，白眼珠上却藏着怨恨和厌恶。
　　——江跃一瞧就明白，这家伙是觉得父皇可疑，来探敌情的。

　　“皮肉之伤也不可小视，要安心将养几日，免得落了病根儿。”她偏头瞧小秋，“待会儿找些上等的人参给殿下送去。”
　　“是，万岁爷。”如果还有上等人参的话。
　　“多谢父皇。”荣颂又欠身谢恩。

　　气氛别扭地拧歪着。
　　江跃的剧本是穿越养儿的狗血雷剧，一上来就是毫无逻辑的温情；荣颂则置身于惊悚诡谲的悬疑剧，每个眼神都暗流汹涌。
　　两种剧情生硬地接了轨，说不出的紊乱，荒唐。

　　尤其是一声声千恩万宠的“我儿”，把荣颂宠溺到了窒息的地步。胃里消化不良，直犯抽搐。

　　“今日在内惩院，儿臣大开眼界，没想到父皇武功已出神入化，令儿臣望尘莫及。”他垂着眼，僵硬地周旋着。
　　江跃持续地肉麻他，“我儿若想学，等国事闲暇了为父教你又何妨？跟自己父亲有啥客气的？”

　　——他的“惊悚悬疑”渐渐被她的“宠儿日常”淹了个彻底。

　　皇帝的眼里耸峙着一座如山的“父爱”，足有万丈之高。无法形容的巍峨肃穆让那张粗悍的霸天脸绽放着超凡入圣的光辉。

　　室内冉冉升起了一种强大的虚幻性。
　　——两千年炉火纯青的演技，不需施妖术也能制造出一场幻境。
　　在这幻境里，真假失去了界限，只剩浓烈的情绪在炸裂着，飞溅着。

　　荣颂眼里的伪装全面溃散了。
　　深埋心底的杀母杀兄之仇如刀子般立起来，与这“父爱”尖锐对峙着，戳得他万箭穿心的委屈，疼痛。

　　他忘了自己应该假装感恩。他忍无可忍露出了真实的愤怒，“父皇亲口说过，儿臣根骨太差不宜习武，还不如安心做个废物……怎么父皇都忘了么？”
　　——他的声音又成了冷酷华丽的和弦。

　　皇帝眼里的“父爱”惨烈地坍了方，无比心碎地说，“胡说，我儿分明根骨上佳，世间少有……那混账怎能说出这等话来？”

　　那混账.......！
　　荣颂浑身一震。他受到猝不及防的一击。星眸盯着父皇的脸，死死的。

　　江跃的眼底浮起了一层泪，静静淹没了半个眼球。泪花扣人心弦地颤抖着，离决堤只差一个眨眼。这份精湛的悲壮彻底攫住了室内两个观众。

　　荣颂：“父皇……”
　　小秋也下意识松弛了嘴巴……

　　皇帝的眼泪挣扎了许久，最终神奇地退了潮，并没有问世。
　　她老态龙钟地说，“此事说来……要算一段不可告人的皇室秘辛了。小秋退下。”

　　沈小秋身为八卦之神，这时被赶走真是太抓狂了。
　　可是，假皇帝也是皇帝啊！她没胆子不听话，只好拽步退了出去。

　　荣颂绷得紧紧的。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呼吸急促，心口起伏，只等父皇带他冲天而起，飞向一个巨大的真相！

　　皇帝两片厚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几度不能成言……气氛被他燃透了。
　　开口时，声音抖得不像话，“……我儿，如果为父告诉你，你过去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父亲，眼前的才是，你恐怕不会相信吧……”

　　荣颂静止了，漂亮的眼睛彻底失焦。
　　这个刹那，他被抛上了寂静的云霄。整个尘寰都消失了。
　　“真相”让他头晕目眩，不得不死死咬着牙关。

　　“……我信。”良久，他忽然轻轻地说，“儿臣相信的。”
　　因为十六年来，他每一天都是如此认为，如此期盼的！
　　他猛地走到榻前，跪地求道，“求父皇告诉儿臣实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跃心里一阵狂喜：好嘛，继篡国之后，朕要把儿子也篡过来了！
　　——朕就是这样邪恶的妖精啊！

　　她目光放空，很慢地说，“……十六年前，你出生后不久的一个晚上，为父正在练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奇怪地走火入了魔。当时，气血翻涌，神魂震荡。脑子里就像锥子在挖一样。为父感觉自己被挤入一个逼仄的角落里，竟连身体也感觉不到了……”

　　荣颂惊问，“莫非……”
　　“为父怎么也挣不脱黑暗的囚笼，身体里好像住了另一个人。而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就像陷在沼泽地里一样，浑浑噩噩忘了许多事，到后来连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基本上与死亡无异了。”

　　“父皇……！”
　　“直到昨夜，为父隐约听到有人说他是过路的仙人，替为父消灭了夺舍的恶魂！为父就这样莫名其妙重现了天日，没想到，竟已过去十六年了！”

　　皇帝一字一句老泪纵横，五官都挤作了一堆，“若非正好赶上，我儿险些就死在了恶人手上！”
　　荣颂：“……”
　　他颤抖着。雷击一样的惊骇席卷了全身。一双眼睛完全泡在了泪水里。

　　——这可怜娃与其说是被她骗的，不如说自己迫不及待选择了相信。江跃觉得。

　　她情怯似的抖着手，触摸幻境一般，摸向他头上令人垂涎的卷毛。
　　柔软浓密、超凡华丽的质感在她掌心流淌起来.......
　　——啊哟，真是棒棒哒！她心里说。

　　她五官颤抖，哭得像笑一样，哀悯地说，“为父忘了许多事，就连你娘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可是偏偏忘不了你出生时的样子，小小的，像只猫一样！”

　　荣颂缓缓擦去腮边的泪，“我娘十分美，也很温柔。可是在儿臣三岁时，她就被那恶魂判了......酷刑。后来两个皇兄也……”
　　这简短又克制的倾诉将“父子”俩推进了伤心的海洋。
　　他们成了彼此的浮木，相拥抱头而泣！

　　一场催人泪下的天伦重聚倾情上演！

　　妖精把骗来的儿子揽在怀里，丝毫不觉此举无耻。
　　她直接越过了发|情、求偶和交|配的繁琐过程，拥有了一个神颜的孩子，这是多大的成就啊！

　　然而......
　　荣颂在父皇怀里的哭势很快就减弱了，被煽起的情绪也迅速退了潮。
　　一缕气味如同丝线般钻进了他的鼻子，缠住了四肢百骸。
　　——他不动声色翕了翕鼻子。父皇身上竟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清香！甘洌又柔美，雪梅也无法匹及。

　　荣颂静静地僵住了……
　　这身体被“恶魂”侵占多年、整日浸淫于酒色，气味怎么也不该如此清新动人——整套肌骨就像仙浆做成的，淡雅而令人心醉。

　　他的理智“哗”的一下全回来了，僵在父皇怀里纹丝不动，仔细辨别着这样的味道。

　　这时他才发现，父皇的手在自己头上近乎狂欢地抚摸着......摸狗似的！
　　荣颂额角直跳，慢慢抽身离开这个诡异的怀抱。再瞥一眼那张粗豪的国字脸，全身鸡皮疙瘩都开始起伏了。

　　江跃微僵，怎么神色又不对了？不是哭得好好的吗？！
　　——熊孩子心眼儿真多，好难搞啊！

　　“我儿放心，有为父在，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这个国也不会亡！”她眼神坚定热血，像个英雄的天神，“为父会力挽狂澜，救国家万民于水火，为父会把一片最好的江山交到你的手上！”

　　荣颂：“……”
　　他生生被这妖气横流的父爱肉麻出一个激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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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鼓励的小天使们：）爱你们。每天晚上九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