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火》此间泡沫

39、第三十八章

　　“谢谢。”冷哲坐在那个男人对面的全真皮办公椅上，十指交叉，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姿势搁在扶手上。

　　那个男人摇摇头，那张与冷哲十分相似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烙下的痕迹。他看着冷哲，眼里透着深邃，想要透过就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儿子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思。然而无果。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敲了两声门便走了进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纹饰精致的瓷杯，即使盖上了瓷盖，也能看到从里面不停冒出的热气。

　　小美按之前男人的要求泡好了茶，放下，然后拿起盘子离开，带门。

　　“王家的事，我之前就想处理了，”冷政明取过刚沏上的热茶放到嘴边轻轻抿上一口，“只不过，我没想到，苏家的人竟然也会插手进来。”

　　冷政明在提到苏家的时候，余光有意地朝冷哲看去。

　　冷哲没说话，那张见谁都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上并没有如冷政明期待的那般有所变化，冷哲只是点了一下头，很轻微。

　　冷哲自上大学以来，每年只回一次，不多一次，不少一次，三年来从没有过意外，这还是第一次额外地像个大人一样地回来坐在他的面前，而且来的理由竟然只是为了说“谢谢”两个字，这让冷政明心中有所计较。

　　茶香清香，优雅飘逸，冷政明又抿了一口，入口沁人心脾：“听说，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冷政明意有所指，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零星片段。

　　茶香清高，久留鼻尖。

　　“她叫顾佳。”冷哲知道冷政明接下来要问什么，平淡地开口。

　　“听说，小苏那小子竟然难得的轻浮了一次。”冷政明微笑，他终于从冷哲的脸色上看到了一丝少见的波动。

　　香味有余，清新不散，令得冷政明心意一动：“我还听说你当着小苏的面摆了脸色？”

　　此时的冷政明就像是小巷间不停八卦的老女人，对着这些件事意味不明地八卦个不停。

　　冷哲自然知道冷政明指的是苏宁当着众多人朝王孟大喊“我的女人你也敢打”这件事。冷哲觉得他那不叫给苏宁摆脸色，说了一句“不要脸”，只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事实啊，没什么不对的。

　　“他确实不要脸。”他想这么说，却没说。

　　“只是提醒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冷哲莫名言不由衷。

　　“是么？”冷政明忽然笑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然能想到这么好笑的理由，是在给自己讲冷笑话么。

　　提醒的方式有那么多，怎么你就偏偏选择了骂小苏“不要脸”这一种呢？

　　冷政明又喝上了一口，这次大口了些，像是贪婪上了那清新爽口的年轻时候的味道。他想，他可能找到突破口了。

　　……

　　……

　　“虫子，我感觉很不痛快。”顾佳没头没脑地这么说了一句。

　　在她看来，那个世界也好，这个世界也好，说到底在哪里都不过是活着，没有天蛇，她本来也是一个死人了，重活一世未必是好，可也未必不好，顾佳虽然习惯了以后，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可就是浑身的不痛快。

　　特别是不眠的黑夜里，一日又一日彻底打乱的作息令她的这种不痛快更是从灵魂里脱落出来般的醒悟。

　　【是啊，我也很不痛快。】天蛇在顾佳的脑海里晃了晃尾巴，表示自己的无奈。

　　“你不痛快什么，要拼命去活着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其实顾佳是想说承受这一切变化，我可是很痛苦的好吗？

　　【因为你从来都只想着你自己，你是一个自私的小公主。】

　　“我自私？你告诉我，我哪里自私了？”顾佳睁着痛红的眼睛，一夜无眠本就让她十分烦躁，此时还得红着眼和脑袋里的绿家伙说是非。

　　顾佳十分后悔自己做了一个十分犯贱的决定，就是再无聊，她也不该找天蛇这家伙的，这家伙简直能把自己从地上气到天上。

　　【在你最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去的时候，是我救了你，给了你重生的机会，在你最需要谋出路挣钱的时候，也是我提醒了你可以去教球，可是你至今有对我说一声谢谢过吗？】

　　顾佳语塞，她跟很多人道过谢，善意的也好，无奈的也好，她对很多人说过“谢谢”这两个字，可唯独没有对天蛇说过。

　　【在你重生后最迷芒的日子里，也是我每天陪你聊到入睡，你都忘了吗？】天蛇的声音变得更响了些，像是在脑海里调高了分贝。

　　“闭嘴闭嘴闭嘴！你只是一个系统，你凭什么要我谢谢你，是你把我拉到这个世界，难道这些不都是你应该做的吗！”我知道，都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说得那么理直气壮，说得那么令人心烦意乱，为什么要让我在一堆程序面前如此羞愧的难以启齿？！

　　【我还以为，你终于能明白我的处境了，原来并没有。】天蛇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它以为顾佳终于理解它了，于是在顾佳想它时，它兴奋地等待着顾佳主动呼唤她的那一刻。

　　天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和解，而是暴风骤雨，电闪雷鸣。

　　“又来了，你又开始假惺惺地装起人来了，你知道我最恶心你的是哪一点吗？明明只是一堆程序，偏要把自己伪装得像一个人，请不要自己骗自己好吗？”

　　顾佳从来没有这么发狂过，哪怕是几天前和天蛇的对话也没能令她像今天这般歇斯底里，她压抑太久了，在一切看似平淡安逸的日子里，她承受太多了。

　　就像是一个被压着太深的弹簧，积绪了太多想要宣泄的力量。这一刻，顾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乎乎的被这个无聊的现实一直压着不敢认清反抗的弹簧。

　　从顾佳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她原来所在的世界起，她就一直把这场生活当做一场梦境，她一直祈祷着能突然醒来的一天。这里没有她的父母，没有她的教练，没有她的朋友，凡是她认识的，一个也没有！

　　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平时说的话变少了些，对什么都是淡淡地，除了打网球能让她真的兴奋起来，其它的事就越来越少了。

　　【我有感情系统，我有感知系统，我有思想，我能说话，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天蛇的语速一下子快了起来，顾佳明显能感受到它的激动情绪。

　　“可是……可那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真实的！”顾佳有些慌，仿佛有什么极为正确的认识观受到了来自根基地动摇。

　　本就强烈的情绪受到了不弱于自己的激烈碰撞，两两相撞，不是你伤或是我伤，而是共同受创。

　　【我和你共有着一个身体，你受伤你以为我感觉不到疼痛吗？你情绪波动难道我感知不到吗？你要是死了，我也得一样和你完蛋！如果我是假的，那么你呢？！】

　　顾佳的眼神里慌乱无神，这种直达灵魂地追问让她措手不及，是啊，她又是什么玩意儿？自己的灵魂，别人的身躯，住在一个相似而又不同的世界。

　　“你不能这样……”顾佳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重生时是有多么强烈的自信，她没想到自己在深入知道一些事后自己会这般手足无措。

　　一定是这个孱弱的身体带给她的负面影响。顾佳取过纸巾如是想着。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选这具身体吗？我刚刚同意升到二级子，现在你有知道部分事情的权限，你想知道什么，都问来吧。】天蛇周身忽然泛起刺目的光芒，明明是在顾佳的脑海里闪烁，却令她现实也紧张地睁不开眼。

　　直到光芒淡去，顾佳才看得清此时天蛇的模样。

　　那绿色的身躯已然变成了一片金色，就像是覆盖了一层神秘的金色流光，而头上也多出两只奇怪的角，但意外得看着特别协调，在两眼之间还多了一个红点，就像是隐隐约约的第三只眼睛一样，却具有十足的美感。

　　“你……还是虫子？”

　　【叫本大爷天蛇！】天蛇明显地瞪大了眼睛，它太讨厌“虫子”这个第二称谓了。

　　顾佳抹了抹眼泪，好像流泪确实能调解情绪，咧起嘴角：“天蛇是你的名字，虫子也是你的名字，已经确认过了，我可没有更换。”

　　天蛇哼哼一声，顾佳将话音一转问道：“那你说，你为什么选这个身体让我重生？”

　　天蛇用一个满是深邃的眼神看着顾佳，仿佛在说着这是一件影响极起深远的事情。

　　【因为这边正好有个和你叫一样名字，年龄也一样的顾佳身亡了，就过来了呗。】天蛇平静地说道。

　　顾佳吸了好一会的长气，才突然气道：“你耍我呢吧！”

　　【没耍你啊，这是事实，我发四！】天蛇一本正经翻着白眼说道，如果它有爪子，它一定会伸出四个爪子。

　　“你你你！”

　　【别激动！你还没听我解释为什么会选择救你呢！】

　　“说！”顾佳快被折腾坏了，一会儿感人一会儿伤人一会儿又是气人。

　　【因为你和我一样孤独。】

　　天蛇金色的身影淡去，出现在顾佳脑海里的是一幅幅彩色的画面，每一幅画里都画着前世的顾佳，一张一张飞快地从她的脑海里不停闪过，最后竟如同放起了电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