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长风不竞

11、第11章

　　短短的三个月，联盟最大的功臣成了最大的罪人。

　　诺亚号的主炮将十八星的工厂轰成了一片烟尘，华驾驶着小型机甲对工厂的生产区域进行了更加全面的对地打击，细致到不放过每一朵在狂风中摇曳的野花。仅仅十分钟，二十六星中最大的人造人工厂便已不复存在。

　　联盟体系下，二十六颗星有独立的经济体系。十八星是围绕工厂而发展起来的工业星球，华毁了工厂，也就相当于瓦解了十八星的经济，金钱变成了泡沫。他的所作所为，就像当年造成地球毁灭的虫族，罪大恶极。

　　媒体大肆报道了这件事，其中不乏有歪曲事实添油加醋者，并没有人出面制止。
　　后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漫天飞扬的纸片上写满了“华将军”三个字，人们将他比喻为屠杀的刽子手，恳请联盟不要手软，希望他能把过去的丰功伟绩带入坟墓中，还给二十六星一个安稳的生活。

　　温裕去看华的时候，他正悠闲地坐在单间里看书，嘴边衔着一根方便筷子，已经被咬的有点烂了，周围起了不少木刺，也不怕扎了嘴。
　　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其实华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被关在这里的。他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包括一些莫须有的指责，却不肯坦白在十八星发起攻击的原因。精神压力对他不起任何作用，而严刑拷打早已经被废除了几千年，联盟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服他。
　　上层人士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混乱的监狱，希望他的室友们能教会他怎么乖乖做人。

　　第二星的六号监狱以监管森严闻名，里边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恶极的罪犯，一些被捕的星际海盗的头目，反动分子，跨越几个星球作案的罪犯，没有一个是正经人。

　　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华在第一天就用两枚军中的纪念币贿赂了食堂的管理人员，晚上得到了豪华的加餐——一瓶酒。他在熄灯就寝的时候独自喝光了一整瓶酒，敲碎了室友的下巴，并用精神力牵制了守卫，使得他们不能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赶来制止。
　　监狱里的其他人本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原则，撬开了电子的牢门，把厕纸缠在了守卫们的头上，差点搞出一桩集体越狱的闹剧。
　　华违反了三条规则，并把监狱里搅得一团乱，等着看好戏的长官们差点差点被气出脑溢血，第二天就把他关到了单间里。

　　“你最好解释一下。”
　　温裕站在铁栏的外边，他看着华，眉眼间染着一抹浓重的阴郁，像条领地受到侵犯的毒蛇。
　　“怎么，心疼了？”华合上书，扬了扬下巴，指向外边的一张椅子，“坐。”
　　温裕当然没坐下，他的手穿过栏杆间的缝隙，抓住了华那松松垮垮的衣领，强迫他站起来与自己对视。
　　他的眼神像剑似的扎在华的身上，却又像是打在了棉花里，发挥不出一点儿威力。
　　“我不是来跟你玩过家家的。”他说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
　　“我只能说一句抱歉，”华垂下眼睛，很快又与温裕对视，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一丝复杂的情绪，跟从前毫无区别，“如果你是来替联盟问话的话，那我肯定会让你失望了。”

　　听见这句话，温裕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气。他松开手，整条胳膊都垂了下去，像是打架打输了的哈巴狗一样。
　　“我不是来审讯你的，”他说道，“我是为了魏庭语来的。”

　　十八星遭到攻击时，魏庭语的星舰还没撤离，他那时正在控制区等着技术顾问做完最后的调整。诺亚号的攻击停止后，控制区成了整个工厂里唯一没有消失的地方。
　　在空旷的废土中，低矮的小楼是那样显眼，联盟的调查人员绝不可能注意不到。
　　华被暂定的罪名是背叛联盟，魏庭语是从犯——即使他受了伤，也很难排除嫌疑。
　　“华，”温裕再一次与华对视，他的眼睛坚定无比，“我不在乎你对谁开火，也不在乎联盟有多少损失，即使你把二十六星全都炸成垃圾，我也不会追究责任，但你不能毁了他。”

　　华终于有了点认真的态度，他整了整衣服，虽然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多少有了点气势，好像还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想踢谁的屁股就踢谁的屁股的联盟上将一样。
　　“你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跟他没有关系？”他问道。
　　温裕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相信他。”
　　华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其实更像是从鼻子里出气。他应允道：“我会跟联盟说清楚的。”

　　听见这句话，温裕长舒了一口气，他把手肘担在铁栏边，终于不再是一副攻击的模样。
　　然而华并不太想闲聊，大多数时候，他比霍华德更像个机器，冷冰冰的，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眼下他不需要什么安慰与叙旧，只是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温裕领口的扣子。

　　温裕走后，他躺下来，没脱掉鞋子，在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一条难看的污迹。
　　华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捕的时候。
　　他下达攻击的命令之后，就知道自己成了罪犯，但是没想到在工厂消失后的第四个小时，联盟的军队就找上了门来。

　　“太快了。”
　　华举起双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想道。

　　如果放在以往，这个时候消息恐怕还没传到第二星。
　　星际海盗与疯狂的罪犯们在洗劫的时候，从来不用担心跑不掉的问题。他们仅仅只需要思考军队的星舰能不能在一个月以内追上自己而已。
　　联盟对诺亚号的突袭早有准备。

　　只不过那一支队伍都是新兵，拿枪对着华的人脸上还带着青春期少年特有的稚嫩。他的手不大稳当，一直在轻微地晃个不停，有几颗汗珠从他的鼻尖冒出来，没有一点儿正规军该有的冷静与沉着。
　　华有些担心地盯着枪口看了半天，确定那孩子不会失误走火后，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
　　星舰内的情况好得出乎意料，被压在控制台上铐起来的只有他自己。诺亚号的其他成员们此时都是自由的，这群看起来不大熟练的士兵，连枪都没有好好地举起来。
　　而夺走他自由的镣铐，也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种，只要两根铁丝就能捅开，甚至没有应对精神力的任何措施。

　　这是个设计好了的陷阱，他只需要发出一声命令，便能将反动的罪名坐实。

　　华眨了眨眼睛，选择了服从与沉默。
　　通过传输带走到另一艘星舰上时，他听见身后的几个孩子发出了明显的呼气声，那是紧张过后突然放松下来的表现。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出航的时候，手也是颤抖的，但是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外边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这间牢房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窗户，仅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上边焊着几根黑漆漆的钢筋，天气好的时候会透进来点儿光线，在华的脚下照出一块块被整齐分割的长方形。
　　他探头看了看地面，什么都没有，黑得甚至看不见自己的鞋子。他想了想，觉得外边可能是个阴天。

　　华拿起下午看过的那本书，他把它放在胸膛上，双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勉强能分辨出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其实他看不懂书里的内容，那是三类成虫们使用的书籍，密密麻麻的虫族文字看起来都长一个模样，像一只只蠕动的毛毛虫。
　　他用两颗从自己的领口扯下来的扣子，从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小女孩手里换来了这本书。她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杏仁形状的的眼睛睁得很大。那双眼睛很好看，没有瞳孔，跟霍华德的人造眼球有些相似，在灯光下宛如一汪泉水。

　　华翻开书皮，他看不清里面的内容，却记得写在扉页里的每一个文字。

　　给我的宝贝——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