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牛津高阶

1、第一章

　　15年的一个雨天，我给远在川市的孟师傅打了个电话。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窗外是黑云和模糊不清的楼房轮廓，楼顶上红色的灯光显得特别刺眼。我声音没有起伏，在黑灯瞎火的客厅一角沙沙响起。一辆车从窗外经过，黄色大灯扫过白色墙壁，然后很快和轰鸣声一起消失。孟师傅一开始听起来很忙，但他很快察觉到我的异样。孟师傅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来川市住一段时间吧，几个朋友都在这里，也有个照顾。再说了，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南方的气候。”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给他打电话。孟师傅是我高中同学，大名叫做有红，总之是个听起来特别旧时代小媳妇的名字。有红在大学读的是马克思主义研究，后来却毅然决然加入IT创业的浪潮，不料这么大的风口也没能把他吹起来，至今还在电脑公司做他的小经理。不过有红一直认为他在电脑方面算半个行家了，他常常向我们展示他自学得来的专业知识，主要方式是说大话和修电脑，大家也就自然称他孟师傅了。
　　孟师傅和他女朋友陈文文站在检票员边上，一看见我就猛地挥手。我出了站，身上的铁皮味还没消散，迎面又吹来了川市夏季闷热的风。陈文文拍了拍我的背，温柔地对我说：“好久没回来了吧，我看你瘦了好多。”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知道回什么，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接过我的行李箱，让孟有红去把车开过来。我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谢，她叹口气：“圆姐，真的，我们都希望你好，你别总是看轻了自己。”她说着又指了指孟师傅圆润的背影，“你看有红，忙得吐血，工资攒了这几年刚好凑个首付，他每天乐呵呵的。”
　　我们三个坐着孟师傅的别克进入城区。路上我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街道和行人，感叹道：“没想到就几年功夫，川市变化这么大。”孟师傅在前面笑着说：“旅游业发展好，最近街上外地人好多，什么口音都有。”别克车在一个红绿灯停了下来，我摇下车窗，呼吸了一口久违的空气。副驾驶座的陈文文指着路边一家手机商城说：“圆姐，你还记得吧，以前这里有棵樟树，扩路的时候砍掉了。旁边的书店也改成卖手机的了。”孟师傅有些惋惜地接话道：“那棵树活了怕有百年了吧，这下啥也没了。”我望着手机商城门口设立的人形广告牌，想起了什么，心里又痛了一下。几乎同时陈文文啊了一声，绿灯了，别克起步朝着市中心慢慢驶去。

　　200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和李源说话是在博爱买参考书的时候。那天上午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希望我课下也能好好学习，不要只会死啃书本那几页。班主任原本是暗示我进他的辅导班，不过我没猜出来，以为他是要我多买几本辅导书看看。
　　我在博爱挑了两本性价比比较高的，然后给自己选了一本时下流行的小说。结账的时候李源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长腿长的，背对着太阳，在书店瓷砖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夸张的影子。我下意识想要退回到书柜后面，但是时机已经错过了。李源站在我面前，高高的。
　　我朝他笑了笑当作打招呼，他没有笑，低头看了看我手里的书，然后嗯了一下，说：“王后雄的书和我们这边教学大纲不太对的上吧。”李源转身从一堆卷子里抽出几本，放在结账台上，“你买这些比较好。”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低头让结账阿姨换成这几本卷子。这时候李源低低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陈圆，这些是我的。”我抬头，看见他对我笑，脸似乎更加发烫了。我哦哦了几声，心里的小人扇了自己几巴掌后，默默走到那堆卷子前。眼角余光里李源已经离开了。
　　我一直以来都以喜欢李源为耻，因为有太多人喜欢他了。17岁的陈圆努力读书，天天做题，自诩独立女性，以后要成就事业，寻找灵魂伴侣，才不会被一个中学校草勾引。但是我还是喜欢了。无论如何我也控制不了脑内的化学元素分泌呀。
　　走出博爱，正是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李源还没走，他坐站牌前等公交，握着那几本红卷子。我觉得他整个人在阳光里看起来毛茸茸的。我靠到那颗香樟树上，痴痴望着他，好像一个怨妇望着出轨的丈夫一样。
　　1路公交来了，李源旁边的大婶们赶紧背上买菜的背篓，预估着公交停靠的位置前后移动。他却没有上车的意思。川城不大，坐1路公交就能去主干道的大部分地方，李源的家很远吗？我踮脚扯下一片香樟叶，在手里来回揉捏。走环线的6路也姗姗来迟，李源这才站了起来。他要走了啊。我把香樟树叶夹在卷子里，准备拍拍屁股回家，6路公交经过的时候，我朝车窗望了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尾气呛到不行。“川城这路能不能不要这么窄！每次好像和车贴着走一样。”我抱怨道。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陈圆！“我回头看见李源在后面，手里红卷子不见了，估计放包里了吧。
　　“我看见你在树旁边发呆了。“他对我说。”你在想什么啊。“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什么了，就胡乱蹦出来一句：”在想那棵树啊。“我明白紧张的时候人不能多话，言多必失。他也沉默了一会，在转角的地方和我招招手走了。我还没有问他怎么不坐公交了，我也不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