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名》秦戾

1、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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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外，桃林。
　　一身玄青的男子毫不顾忌盘腿席地而坐，细看来，他面前还有一座坟头。
　　男子伸手点了三根香，认认真真插入墓碑前的土地中。
　　“爹爹，好久不见了，”他低头打开一坛酒，“还有父亲。”
　　“今个我生辰，来看看你们。”男子将坛口朝下，沿着墓碑来回洒了两趟，“说起来这桂花酿，还是父亲那个时候酿下的，前些日子我给挖了出来，捡了两坛带来，毕竟总得让你们尝尝不是？”
　　“说来是孩儿不孝，”男子放下酒坛，抬起手用袖子将一字未刻的墓碑上的灰尘仔细擦去，“父亲去后将你们迁过来就没来过了，不过你们在一起应该不会无趣才是。”
　　“爹爹话多，想来父亲还会觉得吵吧。”男子调笑道，“这处虽是简陋了些，但爹爹应是喜欢的……”
　　男子话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家常，尽是些零散细碎的小事。
　　整个桃林只有他一人的说话声，伴着偶尔穿过的风声。
　　“有件事想跟父亲说说，父亲可别生气，”男子顿了一下，“前年行冠礼，将父亲给起的‘炯南‘二字做了字，名用了‘谲‘，傅谲。”
　　傅谲一晒:“你们也不在，哪里会生气呢，说不定在下面过得挺好，也就把我给忘了……”
　　“我跟明昊……算了不提。”傅谲拎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他又说道，“对了，明昊是纪黎的字。”
　　纪黎，当今圣上。
　　“我过的，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傅谲静静看着面前的石碑，“你们原来活着的时候没能好好在一起，如今下去了，可一定要好好的。”
　　他摩挲着酒坛边缘，修的整齐的指甲轻敲着坛壁:“这几年边境不太平，戎隽死了。”
　　“也许哪天我会像爹爹一样，去边境走一趟。”
　　然后，也死在那儿。
　　傅谲隐下后一句话，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这么些年的光阴，说起来，其实也不没有很长。
　　坐了许久，直到日暮渐沉，直到这佑黎八年的第一场雪飘了下来，一片接一片，在他的单衣上化开。
　　“就这些吧，”他放下空了的酒坛，站起身拍了拍下摆上冰冷的尘土，“我回去了。”
　　坐了太久腿麻了，傅谲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对谁又重复:“我过得挺好的。”
　　“真的。”
　　他低头又笑了，不再犹豫迈开脚步，像个刚学步的孩子有几分摇摇晃晃地走到拴在树上的马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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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谲走后不久，一粉衣少年凭空出现在了墓碑边的桃树上，万物有灵，天下气运聚集之地的京都，更是不知道藏着多少精魅鬼怪，就比如这突然出现的花妖。
　　“这小子……”花妖抱着傅谲特意留下的一坛桂花酿坐在只剩枯干的桃树上摇了摇头，“跟他两个父亲一个德行。”
　　“嗯？”花妖喝了一口怀中的酒，少年模样的脸上神情微征。
　　意料之外的醇厚，毫无苦涩。
　　花妖望着傅谲离开的方向笑了笑:“这孩子，比他父亲强了太多，说起来，已经这么大了。”
　　这一晃，当年那个小小的娃娃已经长这么大了，这酒也酿出了少有的醇厚。
　　倒是他自己，哪怕再过几百年，依旧是如今这幅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他还记得那年他从那个倒在林中的孩子——也就是这小子的爹爹——身上尝到的爱恋是少见的甘淳，不带一丝杂念，一口下去从口腔到腹中，都是温暖无比，让几近枯萎的他活了过来。
　　像阳光一般。
　　这一家子每个人的酒，各有不同的滋味，每一份都是深刻的味道。
　　“这小子过得哪有他说的那么好，”花妖悠悠跳下树，落在那座坟头前，“我没记错的话，我听到的消息里，这小子现在应该是参知政事*，官倒是不小，不过……”
　　“冬至！”花妖话还没说完，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杏儿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叫叔。别没大没小的。”被称为冬至的花妖头也没回。
　　一身杏黄名字也叫作傅杏的女子几步来到冬至身旁，吐了吐舌:“没必要，反正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小。”
　　“不过话说回来，”傅杏垮下脸，“你刚刚准备说什么？”
　　冬至挑眉:“事实。”
　　“不行！”傅杏坚定地摇头，“爷说他过得好那就是过得好，你不可以说别的。”
　　“嗯？”冬至捏了捏傅杏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他要是过得好，你为什么要偷偷跟过来？你可不是会来看我的。”
　　傅杏一把拍开冬至的手:“纪黎那家伙要有太子了……长公主也说不定。”
　　“他后宫有动静了？也差不多了，他今年都多大了？”冬至笑笑。
　　“二十六。”
　　“那不就是了？你想想那小子，想想你自己，你们出生时候家里那几位多大？”冬至揉了一把傅杏的头发，眯着眼瞅着她用来绾发的素白发簪，“这根簪子是傅姽的吧？”
　　“嗯，母亲给我的。”傅杏歪了歪头，让冬至看的更清楚。
　　“不用了，傅姽的骨簪沾满了血，怨气太重味道不好。”冬至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花妖食人情感。
　　只不过作为食七情六欲一类的妖物，他是其中比较挑嘴的，只食爱恋罢了。
　　“快回去吧，不早了，这天冷，那小子肯定知道你跟过来了，说不定会在哪儿等着你回去。”冬至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悄无声息出现在傅杏身旁，“你的踏雪，知道你偷偷跟出来肯定没骑马。”
　　“好，你不可以乱说。”傅杏一听立刻翻身上了马，口中仍不忘叮嘱道。
　　“他们是怎么说你主子的？”冬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他看着傅杏的反应。
　　“他们说爷……”傅杏眼中闪着愤怒和不甘。
　　“皇帝最忠诚的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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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微修，花妖来历详见《少年游》。
傅谲上一辈的故事，修好可能会扔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