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速成手册.》百柏白稗

11、打人

　　“好好，换就换嘛。回头就换身红红绿绿的给您看！”林婉瑾并不当回事，笑嘻嘻地回老太太。同时顺着她所指方向，仔细看了看那位穿得素白素白的秋韶影秋姑娘。

　　林婉瑾穿黑灰二色，算是她有些特立独行，可这年节里，她还要往头上系红发绳红绸带，没被土匪抢劫前，她头上不时还要扣个红玳瑁。这位姑娘瞧着简直比她还素净，一身白，衣裳上连朵绣花都没有，头上还带一只白玉簪身的浅蓝流苏步摇。要不是穿的绸衣，看着简直就跟戴孝的人有一拼。

　　不过她这样子，林婉瑾也得说穿得挺好看。清新，脱俗，在一片花花绿绿的人群里特别显眼。
　　当然，林婉瑾也黑得很显眼。

　　两个特别显眼的人彼此对望了一瞬，林婉瑾就好像产生了一种幻觉，幻觉里，电光火石之声，不绝于耳。

　　秋韶影看起来扶风弱柳的，像是说一句就能哭起来，不想性格倒是特别淡定，她淡淡地回话：“老夫人，晚辈还在孝期里，虽有心喜庆些，却不好对已故长辈不敬的。”

　　此言一出，就连赵夫人也很是吃惊，转过头问她：“没听说你哪个长辈出事了啊？”

　　秋韶影微微苦笑，清浅中生了迢迢烟火气：“我在守一位表祖奶奶的孝。”

　　堂中静默了一片，林婉瑾又仿佛听到了乌鸦集体飞过的声音。

　　秋韶影泰然自若，继续解释，“这位表祖奶奶打小便照顾我，她去了，我总要给她守一段时间孝。”

　　老年人很讲这些忌讳，赵老夫人没有高兴起来，脸色愈发不太自然了。赵睦便在一旁清咳一声，说道：“秋姑娘孝心可嘉，旁人不能苛责……奶奶，我们吃饭吧。”赵夫人也忙打圆场，终于勉强揭过了这一茬。

　　到了晚上，赵睦并未去赵夫人和赵老爷那里叙话，而是到了他奶奶这儿，赵老夫人又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半天山匪的情况，才咬牙切齿地长叹了一口气。“黑了心肝！”

　　赵睦还是那副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反正也没得逞，也不知道是谁，就算了。”

　　“这怎么能算了呢？这个事一定要彻查的！反正就那几个！”赵老夫人又激动起来，用力拍了拍桌。

　　“查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算了。”赵睦微垂了眼，看起来兴致不高，期待更是根本没有一样。

　　赵老夫人劝不动他，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爹就是这事上糊涂……”子不言父过，赵睦只看着对面老松弥青的挂画淡淡笑，没有再说什么。

　　赵老夫人也不好再说儿子什么，便换了个坐姿，靠得更后了一些。她像所有老年人一样，看着再健朗，也是怕冷得很，怀里拢着九莲盘花暖炉，改同赵睦说：“你呀，这次回来，要待个半年多，就好好趁这段时间，把亲事定下来。不然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了。”

　　赵睦的目光从对面墙壁上收回来，静静看向赵老夫人，没有反对。

　　赵老夫人慈和地跟他讲：“奶奶给你看了一个姑娘，是苏南楚怀瑜楚先生家的女儿，楚家书香门第之家，与我们家最是相宜。她家父母品性都好，姑娘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正好人家这段时间阖家到这边来游玩，你看，奶奶明天就约他们家过来吃茶作客？”

　　赵睦低头笑了笑，让人看不太出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没片刻，他就抬起来，点点头，“行。您安排吧。”
　　赵老夫人立时把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

　　至第三日，林婉瑾就听说赵家来了客人。林婉瑾不是好打听的人，并不在意赵家的客人是谁，见落了雪，窗外枝头白皑皑，地上厚绵绵，便硬拽了不情不愿的执剑陪她一起去玩雪。

　　尚未到得赵家后花园，只在过道上，林婉瑾就听到对面九曲朱漆廊上的两个丫鬟在聊天说笑，丫鬟甲的一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到了她耳朵里：“我听说啊，明着是来做客，实际上是来与大少爷相看的。”

　　林婉瑾便是一愣，原本兴冲冲跑着的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恨不能再多听两句，可是却只在雪声里，依稀听到半句“……又要打擂台……”遥遥地，还能听到丫鬟之间互相笑的声音。
　　但她想要知道得更多的内容，却是没有了。

　　林婉瑾心中便有些不开心，她撅了嘴，在路上慢慢走着，摸出自己的弹弓把玩，一旁执剑便劝她：“小姐，你看开些，这不是挺好吗，省得你还去走那个困难路线。”

　　林婉瑾对她越发不满，跺着脚问：“你就不能不说风凉话吗？”
　　执剑脸上便有些无辜，包子脸也鼓了起来，圆圆的：“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

　　可是实话不好听啊！

　　林婉瑾拿着自己的弹弓，低了头一路往前走，跟执剑生起了闷气。恍恍惚惚走到后院，这赵家的后院冬天也还花木俱全，红梅与松树遥相呼应，白雪铺景，怡然是一处美风光，她却无心欣赏了。

　　林婉瑾尚未走到中心地带，居然又听到隔着一道梨花门有丫环在闲聊。真不知今天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怎地。

　　只听丫鬟丙脆脆的声音传来，“听说这位楚姑娘也是文采风流，温婉贤淑，方才她进来时，我远远地瞧见了，可真是一位美人，与我们大少爷倒是十分相配。”

　　丫鬟丁的声音要硬一些，回她：“我看还是秋姑娘更楚楚动人，更风流一些，与大少爷更配。”

　　另还有个憨憨的小丫鬟弱弱插话：“可是我听洗笔大哥说，大少爷好像同林姑娘有点意思？”

　　“你可别听洗笔胡说！”那声音脆脆的丫鬟立时打断了她，“就林姑娘那样儿，这么大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还天天拿着个弹弓玩，跟七八岁小孩似的，上上次二少爷随老爷去她家玩，她还用弹弓把二少爷头脸都打青了好几处。我听说老爷原本是有让二少爷跟林姑娘结亲意向的，看二少爷被打得那么厉害，便消了念头了。”丫鬟丙清脆地嗤笑一声。

　　硬一些的丫鬟丁便调笑地接话，“就是，林姑娘定是配不上我们大少爷的，我看你都比她适合做大少夫人。” 丫鬟丙怪叫一声，便去笑打丫鬟丁，二人一时闹打成一团。

　　林婉瑾扁着嘴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弹弓，心里便很有些五内俱焚了，又是委屈，又是酸楚，恨不能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她配不上赵睦？
　　配、不、上？

　　林婉瑾正要默默领着执剑悄悄离开，那边打闹完了，忽然那声音有些硬气的丫鬟又问了一句，“我听说，林姑娘身边的执剑真的在土匪窝里待过？”

　　清脆又消息灵通的丫鬟丙回她：“正是呢。我看是已经没有清白了，居然没有去上吊，还有脸跟大少爷身边的洗笔说笑。”

　　“这就是不知廉耻，是我我就一砖头拍死自己了，绝不会苟活到现在。”丫鬟丁决绝又硬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林婉瑾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怒火中烧，偏头一看，执剑已经双眼泛红，脸色失血，要给说哭了。
　　林婉瑾一捏自己手心里的弹弓，“你往一边去躲着，我这就去收拾她！”说着将执剑往旁边四季绿的灌木丛里一推，自己上好弹子，两步走到月亮门边，就朝那声音硬气的丫鬟丁脸上打了过去。
　　那丫鬟啊地一声捂住了脸，林婉瑾冲过去又毫不客气给了她一巴掌，很气势地问：“在土匪窝里待过怎么了，怎么就连说笑都不能了？我看你没待过，连说笑的勇气都没有？”

　　那丫鬟突然被打，原本目光恨恨的，一看是林婉瑾本人，立刻收起了太过锋利的目光，语气也变得喏喏的了，“林姑娘……”

　　林婉瑾正要再训，这个小园子另一头的梨花门边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喝问：“林婉瑾，你在做什么？打人？”

　　林婉瑾偏头一看，就见赵睦正领着一个聘聘婷婷、如花美貌的姑娘，站在黑色鹅卵石路的尽头。小道两旁堆扫起来的积雪，将他的脸映得黑黑的。

　　就连他领着的那位姑娘，也露出了吃惊的模样。
　　她大概是没有见过一个会亲自上手打人的小姐。

　　林婉瑾怎么可能告诉赵睦她为什么要打人？告诉他，岂不就是等于向这位不知底细的楚姑娘，还有他俩身后更多丫鬟小厮扩散自家执剑名誉清白可能有污？

　　赵睦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瞅瞅那个包了泪捂着脸的丫鬟丁，就微微皱了眉，低头问她：“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打她？”
　　林婉瑾握紧了她的弹弓，她很不想给出任何答案，但她又必须给出一个答案，不然今日执剑的事早晚会闹得每个人都知道……林婉瑾暗暗咬了咬唇，用自己拿弹弓的手指了指丫鬟丁：“我打她，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她说我配不上你。”

　　赵睦瞪了瞪眼，本能地倒退了半步。
　　林婉瑾心中更是酸涩，可谓是内焚欲哭了。
　　更糟的是，周围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也开始响起。那位楚姑娘，已经吃惊地捂住了嘴。
　　难过委屈排山倒海一样袭来，快要把她淹了。

　　林婉瑾死死咬着唇，在深深的海底，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但是一想到，还得把今日的场子镇完，又硬是憋住了那口要溺毙的气，拼了老命一样从海底逆游往上，在见到阳光，呼吸到空气那一瞬间……林婉瑾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赵睦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等着，我会配得上你的。”说完也不想看赵睦什么反应，转身风一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