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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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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喜乐低着头,眼前一缕头发垂着,上面的水滴落在脚底的墨蓝色印花地毯上,静默无声,水渍却随之晕染开来。
李夫子说得没错,他何愁没有女人,他只是想给青青找个妥帖的保姆罢了。自己何德何能入得他眼,不过是青青喜欢,他才委屈自己接受一个乡妇而已。
喜乐冷静下来。
她想自己在陈家无足轻重,和担负着赚钱养家职责的陈春权来比,当然是他更重要。
陈老爹年迈,只能种地得些粮食使家人饱腹,陈春盛正在准备乡试,陈春田是个孩子,春雨只会咋呼,田氏只能勉强做些家务,而可靠的春月已经出嫁,同样可靠的陈春权若再出事,这个家可怎么办?
自己果然没什么家人缘。
刚在陈家熟悉起来,马上就碰到这样的事。
“如果……如果我自愿嫁给你,你能帮我救他出来吗?”喜乐盯着脚上的泥水,眼神愣愣的。
李夫子闻言,身体里的恼怒几乎要冲破胸膛。
救他?
真是笑话,只有死人才没有长久挂念的资格。
他怎么会给姓陈的这个机会呢?
“我说过,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李夫子眯起本就细长的眼睛,“这是我力所不能及的事。”
喜乐抬起湿漉漉的袖子擦擦脸,看着面前的李夫子,想他这张脸平日里虽然也总是释放出冰冷不近人情的气息,但今晚看起来尤其残忍可憎。
“不好意思,是我太自大了。”喜乐抓起自己那把被李伯放在火盆边烤的伞说,“我这就走,今晚冒昧前来,打扰您了。”
她说完,吸吸鼻子就往外边走。
来的时候,心里着急,也没觉得身子笨重,现在心底的希望被人抽走,喜乐觉得身体沉得像被灌满了铅,直拉着她往下坠。
李夫子按着眉角,想将心里的烦躁压下去,但看着喜乐艰难往外走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可以救他,但你得说话算数——”他见喜乐的脚步停下,以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说道,“自愿嫁给我,从现在起,陈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能是我李梦远的夫人。”
他不想去搞明白这番话说完,喜乐心里会怎么看自己,反正总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不贪心,喜乐的身和心,有一样属于自己就行。
“成交。”喜乐回头,见他表情不似玩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说完她继续往外走。
“陈家不用回去了。”李夫子得到回应,退回到椅子上坐下,“我说过,从现在起,你已经是李夫人了。”
这话给喜乐提了一个醒,她护着肚子喊道:“我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我又没说什么,”李夫子挑眉,“现在打胎太危险,搞不好会一尸两命,我不做赔本生意。”他想既然已经给她留下坏印象,那就干脆坏到底。她以为自己趁火打劫,那就让她一直相信下去吧。
“你至少让我回去告个别……”喜乐听到这话,虽觉刺耳,但确实相信目前他不会伤害肚里的孩子。
“告别?”李夫子忍不住笑了,“你真是个天真的傻子,你回去准备怎么说?‘你家儿子入狱,生死难料,我找到新的如意郎君,准备离开你家那个倒霉儿子,去过好日子’,这样说吗?”
李夫子的话比他脸上的笑还残忍,喜乐低头不语。
今晚出来,她是避着田氏他们的,因为她不知道这趟会不会白来,不想给田氏他们留以虚幻的期待,结果这么一来,他们应该会觉得自己是个落井下石的无耻女人。
丈夫出事,不能在家为他侍奉父母就算了,居然还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迅速改嫁。
这种事,喜乐光是想想就觉得无耻。
“爷,姜汤熬好了。”门外李伯的声音传来,李夫子应声让他进来,喜乐听到动静急忙闪身从门边让开路。
李伯把托盘放在桌上,李夫子又吩咐他去烧开水,说新夫人要洗澡。
李伯顺从地答应,低着头退出房间。
喜乐被那个新夫人的称呼刺激地得险些叫出声,她多想喊一声:“我不是!”
李夫子走过来拉着喜乐坐到火盆边,皱眉盯着她身上的衣服道:“得赶紧换下来,不然会生病的。”他倒出一碗姜汤,亲自拿了汤匙来喂喜乐,“明天如果不下雨,咱们就可以走了。以后我编书,你画画,无事时带着青青外出游历,这可比你在陈家的日子好多了。”
喜乐想到肚里的孩子,从李夫子手里抢过碗,端起来略吹两口,一仰头全喝了下去。
姜汤的热度在胃里扩散开,她觉得四肢开始恢复力气,身子也开始回暖。
“我要看着陈春权平安无事地回家,”喜乐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夫子说,“否则我哪也不去!”
“随你,不过他一回家,我们必须马上走,早该回京了,再耽搁下去,要误事的。”李夫子眼里的笑意凝固,转身往书房走,“李伯会带你去我房间,我要整理书,会歇在书房,不用等我。”
我等你个死人脑袋!
喜乐咬牙切齿地默默咒骂。
第二天清晨的早饭桌上,青青看见喜乐,高兴得跳起来,但接收到父亲的眼神,立马收敛住兴奋不已的胳膊和小腿,规规矩矩挨着喜乐坐好。
“青青,以后她就是你母亲。”李夫子倒杯牛乳放在青青跟前。
“真的吗?”青青惊喜地大叫,“婶婶,呃,不对,母亲!”
喜乐一夜未睡的脸上尽是僵硬的肌肉,见青青兴致高涨,想孩子又不知道什么,便试着调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
好在青青一心都在自己有个母亲的好消息上,完全没注意喜乐的笑容有多么奇怪,她喝着牛乳快乐地说:“青青也有母亲啦!青青也有人疼啦!”
喜乐和李夫子都默契地不说话。
李夫子相信喜乐会对女儿好,这一点毋庸置疑。
喜乐不相信自己和李夫子能长久,两人的开局就像个玩笑,后面谈何幸福?
早知道当初就对陈春权好一点了。
在李夫子的小院里呆了一天,晚上的时候,李夫子从外面回来,喜乐急着去问消息,便匆匆把青青哄睡着,扶着腰来到他的书房。
喜乐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把书架上的书往箱子里搬。
她站在门口,轻声问:“如何?”
“妥当了,”李夫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靠着书架面向喜乐说,“明儿一早就能回家,我们走的时候,可以让你隔着马车看一眼。”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喜乐心里的欢喜和苦楚一齐冒出来,让她不知作何表情出来。
“辛苦你。”喜乐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表示感激,她心里还是受不了李夫子用这件事做筹码和自己谈条件。
李夫子笑笑不说话。
第二日,喜乐带着青青吃过早饭,李夫子带着李伯进来说东西都收拾妥当,马车也到了,可以上车走了。
喜乐牵着青青的手跟在李夫子身后上了马车,马车行驶起来后,李夫子对喜乐说:“等到镇上,先买几个丫鬟用着,回府后你就可以安心养胎了。”
喜乐闷闷嗯一声,看着马车侧壁上的花纹出神。
经过陈家门口的时候,喜乐听到外面一片哭声。她挑起侧壁窗口上的小帘一角,眨眨模糊的泪眼去看,只见陈春权被田氏、陈老爹、陈春田和春雨他们围在中间,一群人站在门口抱头痛哭。
王叔、林三、陈家姑姑以及姑父还有秦云柔夫妻俩都在外侧看着。
道路狭窄,马车要经过,人群就得散开,车夫扬着嗓子吆喝,林三不满地咒骂一声,其余人都下意识躲避,喜乐看陈春权抬头往这边看,心跳漏掉一拍,急忙松手放下帘子。
陈春权,你可要好好的。
喜乐双手捧脸,无声地抽噎着,青青不明就里,抬手要帮她擦眼泪。
“你最好克制一些……”李夫子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马车的骤停给截住了。
车里的人不防这一下,都猛地向后倒去。
喜乐于惊惧中抱青青在怀,李夫子在颠簸中急忙将一大一小两个人护住,车夫在外面气得破口大骂:“找死去别的地儿!瞎了眼!”
车子平稳后,陈春权哑着的嗓音传进车厢中:“喜乐!回家了,你要去哪儿呀?”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喜乐的眼泪立刻决堤,她挣脱着李夫子的胳膊要下车,李夫子不松手,语带警告地说:“别忘记你的承诺!”
喜乐听不进去,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香气逼人的温暖马车。
“你想让他再进去吗?”
青青被两个人的对峙吓得在一旁小声抽泣,喜乐为难地看一眼青青,再听着外面陈春权的呼唤,毅然大喊一声:“陈春权!救我!”
李夫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去拽喜乐。
喜乐双手使力推开他的手,她听见车夫被人揪下马车,然后车帘被掀开,陈春权带着疲惫的脸出现在眼前:“喜乐,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