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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欲念苦悲 ...

  •   子桑很快得到了离开侯府的消息,是空桐亲口与她说的。
      这时距王诏下来,已经过去三四天。

      “那日王诏,能否听得明白?”空桐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比以往温和了许多,仍是背着手,站在院中,方脸地盖娄站在他身侧。
      “王上说,要从孙辈中择选太子。”子桑在寺院里时,多有听先生青阳谈史论今,对此类朝政方面的事倒是比较机警,容易理解,也记得住。

      她仍旧是要替代伯良的。
      子桑缩到南无身后,不敢看空桐那张时常变幻不定的脸,只是怯怯低下头来:“公叔,子桑想回太国寺。”
      以后她再也不随便地到处乱跑了,娘亲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再不敢一个人跟别人走。

      “从王都回来,你就可以见到娘亲了。”空桐的声音仍旧很温和,却依然听起来让人感到害怕。
      “你要好好听话,不然你娘亲会不要你,那你就找不到娘亲了。”

      子桑听说可能会找不到娘亲,眼泪一下子又掉下来,而今几乎只要说到娘亲她便会忍不住掉眼泪,时日越久越甚。
      空桐又再是提醒她,他说,你现在是世子的身份,以后不可以再称自己为子桑。

      子桑没有回话,越哭越凶,紧揪着南无的衣袖,见空桐走前来,便又往南无身后挪了挪的。
      空桐的,面色阴沉,他说,你现在是世子,哪里有哭哭啼啼的世子。

      伯良倒是不哭,可就是闹腾腾,没点性子,子桑性子倒好,却过于女孩子气,空桐脸脸慢慢蹲下身子,平视着子桑,嘴里边说: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许提娘亲,也不可随便哭,做得好了,我便带你回太国寺,见你娘亲。
      子桑闻声赶紧抹了把泪,顺势又拉起南无的袖子擦了擦手,哽咽着答应下来说好。

      只是待空桐一出了院门,子桑哭得更凶了。
      元秀和通福神色黯然,她们这个主子倒是不为难人,可整天吵着要娘亲,也着实令人又烦又替她忧。
      先前时元和通福还能做做鬼脸哄着子桑笑,可时间越久越不管用。

      想到要去王都那般远的地方回来后才能见娘亲,子桑怎会因着两个鬼脸而笑开来呢。
      元秀和通福徒劳无功地围着子桑转,南无任子桑拽着她的袖子,不时当作娟帕擦擦鼻涕眼泪。

      “别哭了。”
      哭声终是止住,不仅子桑,元秀和通福也因着这个声音怔了怔。

      南无转过身子,伸手将子桑刚挂下的泪拭净,声音不冷不热:“不要哭了。”
      实在是——
      袖子被弄得湿哒哒的,又吵得很。

      子桑果然就不哭了,嗝了一声。
      南无的声音和元秀的有些像,没有男子的粗沉感,只是更稳而厚重些。

      “南无。”
      这么多天难得见她说突然这般主动说话,子桑定定地叫了她一声。
      “嗯。”
      “南无。”
      “嗯?”
      “南无。”
      “……。”

      按着空桐的意思,在出发往王都前的这些日子,南无得从和元秀学着如何照顾子桑起居更衣。
      子桑即是女子,让男儿身的近侍帮她换衣沐浴,岂非怪事?
      元秀心里暗觉奇怪,不过即是空桐吩咐的,她不敢不依,也不敢多问。

      别看南无平日里时,走路行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可让教她与子桑起身更衣时却慌手慌脚的。
      “好像穿反了。”

      子桑在寺院里时也多是无夷帮着穿衣,不过也不能说全都不会,一眼便能看出来南无这法子不对,外衫里外都对错了。
      元秀进得屋来,只好再教了一遍南无。

      南无看元秀给子桑穿好后,上下打量半晌,又早手给子桑解开了衣带。
      “你怎么……?”

      南无打断子桑的问话:“我再试试。”
      如此第三遍才算是做得与元秀一遍好了。

      最难弄的,还是束发。
      子桑坐在铜镜头,通福在旁边瞧着,元秀和南元站在她的身后。

      元秀示落了一遍,先是把子桑的发冠解开来,使得长发披落在肩上。
      先用梳子将发丝理顺……

      “疼。”
      子桑扶了扶脑袋,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无手便拿开来,过一会再重新把那冠带解来下。
      梳头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头发似乎总也与她作对,喜爱打结,平日里给自己梳都是倒着手梳,现在顺着手帮别人却怎么也觉得这梳子不好使。

      如此连着两日,子桑都是披头散发的模样。
      “勉强可以。”
      元秀在旁边暗暗拍拍胸脯,果然这种事情都是下人们做的,像南无这样的近侍学个束冠如此久,放在她们的奴院里,或许就打死了。

      只沐浴这件事情,南无学倒是快。
      毕竟也无甚值得注意的小细节,备好要穿的衣饰,起身时用的干布匹,在浴盆里放撒上干花瓣,洗浴时帮着主子擦擦洗洗便好。

      南无打入院以来,每隔三日便得陪在子桑旁边,看元秀给她沐浴,如此对于入浴的流程早熟记于心。
      不需元秀多说,她将短剑解下,放至一边,将袖口挽起来便拉过子桑给她擦洗。

      “痛。你太用力了。”
      比起南无,子桑身子瘦小得多,在浴盆中时借着水往上的托浮力,她便显得更轻了,给南无扯来扯去,搓来搓去,哪搁哪都不舒服。
      原来这也得学着。

      总算是学得有模有样。
      子桑看着铜镜里冠得平整紧实的玉冠,点了点头,元秀亦表示做得很好。

      “南无你笑了。”
      从镜子里意外看见南无换了个表情,子桑说着转过头来,眼前的南无却还是那副生份的脸,一言不发。

      空桐又来了一次院里,他说,明日就上路了。
      到王都可有好些行程,会坐船,吩咐元秀和通福将院落收拾好,还叮嘱他们将自身的东西收拾齐整。

      交待完后,空桐又把南无叫到了院门外。
      南无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阴沉,什么也不做了,沐浴更衣这些事情仍是交回了给元秀做。

      元秀和通福难得有事做,里里外外地打扫着院子,连窗框门槛都细细擦洗了一遍。
      “把活做得好了,管事的下次就还会来请我们。”元秀干活的时候把那件质地在她看来极好的棉袄拿出来看了看,又仔细叠放,收好,以免弄脏,她打算出府那日穿着的。

      通福年纪毕竟小些,做事总有些三心二意,这里又没有别人看着他,他便又跑去秋千上坐了会,子桑看他老用脚惦着来回摇动,便上前去推他,宽慰他说:“没事的,反正别人看不见,你明天也要走了。
      她明天也要走了。

      要去南凉的王都,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先生说白壁城是王都,英雄才人倍出之处,诗书礼仪皆为国之楷模,先生还说,白壁城中有天水河,水源在从无人之境,绝高之雪川呼流而下,天下人称蛟龙过王土,也亦伏地而行。

      子桑把这话说给南无听。
      南无,你也要跟我一起去王都了,我以前一直很想去王都,可是我现在只想回太国寺,你呢,你想去哪里?

      小小的夜灯把南无的影子拉至被帛上,子桑想着明日就要出发,离开这里,离开长州去到王都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心酸起来。
      先生说,王都在北,长州在南,相隔有数千里远,船行七日不可达,马行半月不止。

      南无仍是不说话,子桑已习惯了她的默然。
      什么时候会从王都回来呢?南无,你说娘亲知道我要去王都了吗?那日我听诏书的意思,是王上要选伯良作太子呢。

      公父的意思,她是替取伯良的,因伯良腿脚不好。
      子桑这些日子竟是把她和伯良搅和在一起,想了又想,再往地些前朝先史里有关太子的那些事儿串结起来,也慢慢领悟了些道理。

      即伯良不得出府见外人,也是怕被人知道他跛脚一事,王为九五至尊,乃是顶天立地之人,不论是哪国哪位,都不曾有过残者为王之事。
      也即长得与伯良相似,便先替着伯良把太子之位拿下来。

      只是让她装成伯良的模样去骗人的。
      南无骗人是不对的,你会骗人吗?
      院里的师父说了,行骗说谎是大奸是大恶,下了地狱要拨舌的,南无,你会说谎吗?

      要是说了谎,骗了人,做了坏事,可以到太国寺里烧香,点青灯,静思忏罪,佛陀便会原谅你。
      子桑想到寺院时,便又喃喃地学着师父们的话,说了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话。

      南无阿弥陀佛。
      这才终是止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小灯下,南无坐了半晌再无有听见声响,才转首,看着软枕里紧揽着被角的小人儿,脸蛋儿白白嫩嫩,被软枕掖着的缘故,嘴唇微微嘟起。

      指尖触及那温柔的肌肤时,南无才愣了愣,她竟是不由自主伸出手的。
      她叹了口气,原本僵直的身子也微微松懈下来。

      苦海哪里有回头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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