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制小妾》步青筠

27、争吵

　　夏季的天亮得颇早，不到寅正时分，那天就慢慢地亮了起来，庄户人家的泥瓦房里头先后起了动静，不多会，男男女女们便一一扛了庄家把式，前前后后离了家门，迎着清晨微凉的风，下地去了。

　　浠水村某户人家里头——
　　“表哥，你先回家罢。二老爷昨儿个临走前留了话，说是今儿个早上吃罢早上饭后，要来我家接我去他裴家的。”静娘倚着靠枕半躺在木床上，脑袋偏向木床外头，看向站在床边的黑面男子，道：“你快些家去罢，莫跟二老爷碰见了，昨儿个你伤了三老爷，二老爷心里肯定恼着你呢！”

　　黑面男子李春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他恼我也没办法！昨儿个，他可是当着三老爷的面儿，应下了不再追究我持菜刀行凶一事的。”

　　——昨天裴然听了李春生分说了自己拿菜刀行凶的缘由后，便叮嘱自家二哥，此事就此作罢，莫要继续追究，裴煦当着裴然的面应下了。

　　李春生是个庄稼汉，于种田方面倒是一把好手，可于人心险恶方面，就有些稚嫩了。

　　女子天性比男子要敏感一些，又，静娘入了裴家近半年的时间，和二老爷虽不至于天天见面，到底接触不少，对于二老爷的性子，虽然不能说十分地了解了，七八分还是有的。

　　二老爷，可从来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表哥伤了他弟弟，纵然事出有因，但，二老爷表面上一派宽和雅量，其实内里的性子狭隘极了，恐怕不会管那么多，即便三老爷已经叮嘱过他莫再追究。

　　因而静娘不想让表哥和二老爷继续碰上，免得表哥一个不好，给了二老爷发作的机会，便道：“算静娘求你了行不行？”

　　与此同时，二老爷裴煦在家里与陈氏剧烈地争吵着。

　　昨儿个裴然受伤后便回了家，裴煦则跟着那个黑面男子去了静娘家，虽然先头听那黑面男子说静娘被陈氏磋磨得床都下不来了，裴煦到底没见着那个场面，脑子里头的冲击不大，可到了静娘家后，瞧见静娘如一朵被人摘了下来的花儿似的只能困在木床上时，裴煦才对陈氏的狠辣，从心底深处生了一股子寒意。

　　亦对静娘生了一股子怜惜之情，于是，裴煦留在静娘家，坐在静娘躺着的木床边沿，陪着静娘看完了大夫，又好生宽慰了静娘半晌，最后，留下今儿个去接静娘回裴家的承诺后，才离开静娘家，家去了。

　　至于如何处理这件事，裴煦想的是回家后让陈氏准备准备，次日一早，带上给静娘赔礼的东西，随他一道儿去静娘家把静娘接回裴家也就完了。

　　其实这件事，要真怎么处理陈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陈氏再怎么说，也是静娘上头的主母，管教静娘本就是她的权力……裴煦对裴然所说的还静娘一个公道，不过是要让陈氏把个姿态摆出来，多多给静娘些赔礼的东西……

　　“我不去！”陈氏气得胸脯剧烈地起起伏伏着，她当初为甚么把个瘫了的静娘悄悄儿赶了家去？不就是不想让人知晓她一时怒气，把个静娘打成了残废么。是，她平日里性子确实泼辣，可那到底是关起门来的泼辣，她院子里头的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怎能让这泼辣之名传到外头，谁都议论她心思狠毒？

　　可现下，裴煦竟然要让她带上赔礼的东西随他一道儿去静娘家接静娘回来，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外面的人，她裴陈氏十分善妒，把夫君的小妾打得下不了床后，还将那小妾赶了家去？

　　她若真听了裴煦的话去做了，以后还有甚么脸面做人？

　　陈氏越想越生气，对面前的裴煦也生了怨，他只顾着他裴家的名声，可有曾想过自己结发妻子的名声？那静娘也可恶，她不过是踹了她一脚，竟就瘫了，这般没用，当初就不该租她进来的……

　　裴煦怎么也想不到，陈氏做出这般大的错事了，竟然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肯做，瞧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那心肠该有多么地狠毒，才会重伤了她人之后，不仅半点不知错，还如此地气焰嚣张？

　　“陈氏，这件事我已经下定了主意，由不得你不去！”裴煦说着，几大步走上前，拽住陈氏的手就往外头走，走了几步后，忽地一扭头，对边上吓傻了的紫棠道：“愣着做甚么，还不赶紧去开了太太的库房，替太太挑些东西出来，等会子送去给静娘做赔礼！”

　　裴煦的话才落，紫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呢，陈氏就转过了头来，望向紫棠，满脸狰狞，恶狠狠道：“不准去！你要是敢去，我立马发卖了你！”

　　看着二太太那似乎想把她生吞活剥了的目光，紫棠只觉得心里如过了一场寒冬的狂风，凉嗖嗖的，不需要思考，便低下头去，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原地，以沉默表示自己拒绝听从裴煦的吩咐。

　　以往裴煦虽然心里对陈氏的某些做法很看不上，却因为尊重妻子，而选择了眼不见为净、到外头的粉头知己那儿歇息的冷处理法子，除了当初的那件事，就没有和陈氏这般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过，今日忽地正面杠上，才发现陈氏之泼辣，远甚于他所以为的。

　　心中的火气越发的大，裴煦于是和陈氏杠上了，对着紫棠道：“在我的家里，我不点头，我看谁敢发卖人！紫棠，你尽管去！”

　　紫棠在心里连声叫苦，她今儿个是倒了甚么霉，碰上两神仙打架，这可如何是好，二老爷和二太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其实说到底，两人的脾性差不离，她今儿个若听了二太太的话，肯定会惹了二老爷生气，日后，虽不至于拿她怎么样，见着她了，却肯定不会给她甚么好脸子，为人奴仆的，得了主子的欢喜才有脸面，二老爷若是不给她好脸子，她这个大丫鬟，以后还怎么当？

　　可若是听了二老爷的话，明儿个二太太就能把她给发卖出去……

　　孰轻孰重，紫棠心里很快便掂量了出来，遂只当做不曾听见裴煦的话，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裴煦被紫棠气了个倒仰，那陈氏还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道：“紫棠，我首饰盒里头那对东珠耳环赏你了，去拿吧！”

　　说着，陈氏用力地挣开裴煦抓着她的手，坚定道：“想要我去静娘家赔礼道歉，除非我死！”

　　……

　　裴煦当然不可能让陈氏去死，就算他心里对陈氏的死活没甚么所谓，可还有他的嫡子呢，于是，在院子里头闹腾了一通后，也没能降服陈氏的裴煦只能灰溜溜地开了自己的库房，因无法说动陈氏去静娘家，裴煦心生愧疚，特意多拣了不少的好东西，让小厮用马车装了后，启程前往静娘家。

　　*

　　让陈氏随着一同过去接静娘家去一事，裴煦昨天离开静娘家时没有说，也幸好没有说，不然今儿个他丢脸可就丢大发了，裴煦心下想着，跳下马车。

　　静娘家门前站了一溜的人，静娘爹，静娘后娘钱氏，静娘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瞧见裴煦下马车后，钱氏脸上堆起百分之两百的热情，迎了过去，笑容满面道：“二老爷来了，快请屋里坐！”

　　静娘爹跟在钱氏身旁，老实的庄稼汉子不怎么会说话，便沉默着，只脸上堆出笑来。

　　几个孩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钱氏身后，用视线悄悄儿看穿得光鲜亮丽的、据娘说就是那个租了大姐为妾的地主家的二儿子。

　　裴煦抬步往院子里头走，边问道：“静娘可醒了？”

　　“醒了！醒了！知道今儿个二老爷您要来接她回去，她老早就醒了，一直在屋子里头等着呢！”

　　……其实是静娘镇日躺在床上，躺得久了，身子便不大舒服，夜里睡不长久，早上才会早早儿醒来……

　　钱氏的话说得十分好听，纵然知晓里头必定有水分，裴煦仍旧听得嘴角微扬，带着淡淡的笑，踏步进了静娘的屋子。

　　李春生临走前，静娘让他帮忙把她抱到了房间靠窗的小榻上，裴煦进得屋子，就瞧见静娘背靠着叠得高高的被褥，半坐在小榻上，拿了针线正在忙活。

　　甫一进入房间，钱氏就笑道：“静娘，二老爷来接你了！”说着，快速走到小榻旁，夺了静娘手里正绣着的一方帕子，道：“快别绣了，与娘说说，有甚么东西想带了去裴家的，娘去给你收拾。”

　　静娘差点没被钱氏口中的“娘”给恶心坏，甚么娘，以前她小的时候不懂事儿，以为钱氏是她的娘，巴巴儿跟在钱氏后头喊“娘”，钱氏可是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要喊她“娘”，她怕像她母亲一样，被她给克死……

　　遂对钱氏突如其来的热情不予理会，只看向裴煦，道：“静娘有两句话，想跟二老爷说。”

　　裴煦一怔，正好，他也有话想跟静娘说，便道：“你们先出去罢。”

　　钱氏心下略有些不满，方才裴家的小厮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的东西，虽然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可看那架势，便知道必定价值不菲，她现下正想着快快把静娘送走，然后吞下裴家送了来的东西呢，静娘这个小蹄子忽然间说甚么要跟裴二老爷说几句话，便有些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不太愿意出去……

　　裴煦瞧见，面色一沉，“还不出去，钱氏？”

　　钱氏心下一凛，看见裴煦的脸色，不由暗暗后悔自己方才迷了心智，竟冲动了，连忙笑着补救道：“方才脑子疼了一下，便没怎么听清二老爷的话，我这就走，这就走。”

　　待得旁的人都走了个干净，钱氏还贴心地为屋里的二人关好了门后，裴煦缓缓走到小榻旁，替那死都不肯来的陈氏赔礼道：“静娘，此番，太太实在是对不住你，今日，她本该随我一起过来接你回裴家，只熙哥儿前儿个夜里着了凉，这两天身子不舒服，需要她在一旁看顾着，实在是不得闲，便开了库房，多选了些东西，让我带来与你作赔礼，你素来明事理，当不会不体谅太太的罢？”

　　静娘心下冷笑，陈氏那个人是个甚么性子，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二老爷说的话里头，只怕十成十的都是水分，倒也不点破，只低眉顺眼道：“静娘不敢。”

　　裴煦“唔”了一声，然后道：“你方才说，有几句话想与我说，不知，是甚么话？”

　　“昨儿个二老爷差人请了大夫来给静娘把脉后，二老爷大概是怕静娘知晓自己的病情后心生忧虑，没让大夫将具体情况告知静娘，二老爷的好意，静娘心领了，只，先头二太太将静娘……送回家后，静娘的姑母便替静娘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静娘……伤得颇重，怕是很难治好，”说着，静娘脸上落满了泪，“静娘已然认命，二老爷不必再费心替静娘请大夫诊治，二老爷若果真怜惜静娘，还请答应静娘一件事。”

　　“甚么事？”

　　静娘弯下身子，脑袋磕在小榻上，道：“求二老爷高抬贵手，莫要追究静娘表哥昨日之莽撞。”

　　裴煦轻笑一声，伸出手捏住静娘下颌，迫使静娘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道：“静娘，你对我，倒是颇为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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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对本章内容解释一下：静娘虽然是妾，可她和女主一样，都是良籍，裴家租了她，只是为着生孩子，不包括她的命，所以男主听说此事后，才让他二哥好好处理这件事，另，静娘被二太太打瘫，其实是可以去官府告裴家的！但因为她有个后娘，爹又没用，所以才无人替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