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制小妾》步青筠

1、衣服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方氏才扛着把铁锨回了家。

　　惠娘听见院子里头的动静，放下手中做了一大半的针线活儿，端起油灯，抬步出了房间。

　　方氏才摸着黑把铁锨放入储物间，出来便瞧见储物间隔壁房间外头立着的二女儿，怔了一下后道：“你弟弟呢？”

　　“睡下了。”

　　方氏“嗯”了一声，忧愁的目光落向惠娘身后乌黑的厢房，“你姐还没醒？”

　　一股焦急如水波般在惠娘脸上划开，“娘，明天就是裴地主家定的接姐姐过去的吉日了，姐姐还不醒来，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方氏柳眉轻拧，“你姐若是明天卯时初还未醒来，我就带上还剩下的四十两银子去裴家，求求老太太，看看能不能退了——”

　　“娘！”惠娘略有些尖锐的声音猛地打断方氏的话，“那银子可是爹的救命钱！”

　　方氏双眼一黯，当家的重病在床，需要银子买药救命她又何尝不知，只是，裴地主家富甲一方，认识的有权有势的人不知凡几，她若昧下裴地主家的银子，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她倒是不怕裴地主家的惩治，可她身后，还有孩子们呢……

　　短短的几息间，方氏脑海里头各种念头来来去去，末了，方氏才极轻地叹了一声，伸出右手，道：“油灯给我，你自去睡吧。”

　　“……娘，饼和菜汤在锅里温着。”

　　方氏接过油灯走入天井后，惠娘并没有立即进入厢房歇息，而是微微抿着小嘴，立在廊下的夜色中，如木雕般，一动不动。

　　眼看着方氏提起右脚就要迈进堂屋了，惠娘眸中现出毅色，再不迟疑，“娘，不要把银子退给裴家好不好，明天姐姐若是不醒，我替她入裴家为妾行不行？”

　　方氏的身影顿了一下，脑海中忽地浮现当家的闭着双眼的苍白脸庞……

　　微凉的夜风袭来，被汗湿透了的衣服一下子变得冷嗖嗖的，突如其来的寒冷刺激得方氏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脑袋立时便恢复了清明。

　　裴老太太为甚么张罗着给裴三老爷租妾？还不是因为裴三老爷命太硬，一连克死了好几个未婚妻，煞名在外，稍微好一些的真心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敢再把女儿许与裴三老爷，以至于裴三老爷老大年纪了，还未娶亲，裴老太太忧心裴三老爷膝下荒凉，才想着找个人给裴三老爷生儿育女，好歹先留下点血脉……

　　惠娘虽然与芸娘一般年纪，却不知道是不是在她肚子里头的时候争营养没争过芸娘，自小就瘦瘦小小的，而今大了，身子骨也是那种瘦削型的，始终不及芸娘丰腴，裴老太太恐怕不会喜欢……

　　她若是贪图银子，让惠娘李代桃僵，倘或惹怒了裴老太太……

　　方氏心儿不自主地颤了一下，连忙把之前的意动强压入心底深处，“不行！”

　　惠娘的声音里头带了哭腔，“娘。”

　　方氏不再言语，抬脚踏入堂屋，脚下步子加快，逃也似的穿过堂屋走向卧房。

　　*

　　萧芸是被耳畔抽抽噎噎的哭声吵醒的。

　　脑袋有些疼，萧芸右手轻轻地拍了下额头，心道，昨晚就不该学电视上的演员们玩什么借酒浇愁的，看吧，脑袋疼了吧……皱着眉头坐起身，看清眼前的屋子后，萧芸呆住了。

　　灰扑扑的土墙，坑坑洼洼的地面……

　　萧芸正懵逼时，察觉到萧芸动静的惠娘猛地掀开盖着脑袋的被子，瞧见坐在床头睁着双眼的萧芸后，眼眶里头的眼泪流的越发汹涌，嘴角却翘了起来，乳燕投林般扑向萧芸，“姐，你可算是醒了！”

　　萧芸条件反射地搂住扑了过来的身影，低下头去，只瞧见一个乌黑乌黑的脑袋顶。

　　这如果不是她在做梦的话，应该，大概，可能，就是电视上演的穿越了？

　　不过，这年头穿越的前提条件都这么低了吗，不被车撞死，不被人捅死，不掉下山崖摔死……仅仅喝醉了酒，就可以拿到穿越的门票了？

　　萧芸天马行空的想着，抬起右手，撸猫似的轻轻地摸了摸惠娘的脑袋顶，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呀，”惠娘突地抬起头，“得赶紧去跟娘说一声姐你醒了。”惠娘嘀咕完，泥鳅似的从萧芸怀里滑了出来，外衣都顾不得穿，趿了鞋就穿着中衣利箭般冲了出去。

　　萧芸只瞧见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再追去看时，惠娘已经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房间木门处。

　　看着惠娘打开木门，兔子般窜了出去后，萧芸趿了床旁地上一双褪了色的淡青色绣鞋，想过去瞧一瞧屋子里头和坑坑洼洼的泥土地面十分不相符的两个大木箱子，不料刚一站起，就纸片儿似的摔在了地上。

　　萧芸无语。
　　……这身体到底是有多弱柳扶风啊，两条腿儿怎么软得跟棉花似的！

　　急匆匆赶了过来的方氏推开木门，瞧见摔倒在地的萧芸后，脸上的惊喜之色稍淡，快步走到萧芸身旁，将萧芸扶了起来，“芸娘，你昏迷了三天多，又喂不进甚么东西，现在身体没啥力气，就先别下床，在床上歇着罢。”

　　这就是便宜妹妹口里头的“娘”？看着倒是挺年轻的呢，巴掌大的小脸，配着大大的杏眼，倒是个美人，自己是她的女儿的话，长得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哦，还得看便宜爹的基因……

　　萧芸心下胡思乱想着，依着方氏的意思让她把自己扶着坐到了床上，想了想，道：“芸娘不孝，让娘担心了。”

　　看着萧芸苍白的小脸，方氏眼眶微湿，把萧芸的脑袋抱进怀里，“芸娘。”

　　嗯？

　　萧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方氏的下文，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

　　方氏很快就放开了萧芸，“芸娘想吃甚么？娘去给你做。”

　　看着灰扑扑的墙面，萧芸十分明事理地回答方氏道：“也没甚么特别想吃的，娘看着做罢。”

　　方氏“嗯”了一声，叮嘱惠娘，“惠娘，你陪你姐姐说说话。”

　　方氏走后，萧芸指着屋子里头自己先前下床想去看的大木箱子道：“惠娘，这两个木箱子哪里来的啊？”

　　“是裴地主家的婆子带着两个小厮送了过来的呢。”

　　萧芸讶异，裴地主，这一听，就是个有钱人啊，竟然给芸娘家里送东西来，也不知道和芸娘家是什么关系……

　　惠娘早就对裴地主家送了过来的大木箱子里头的东西好奇了，只是前些天芸娘昏迷不醒，也就没那个心情去探究木箱子里头到底是些甚么东西，现下芸娘醒了，惠娘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那颗好奇的心，撺掇萧芸道：“姐，我那天听裴地主家派了过来的婆子说，这木箱子里头的东西，可都是送给你的呢，你想不想知道里头是些甚么？”

　　送给她的？

　　萧芸双眼一亮，这木箱子崭新崭新的，上面还刻着繁杂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木箱子都这样了，里头的东西，应该会更加的好……吧？

　　还都是送给她的……

　　惠娘瞧见萧芸两眼放光就知道有戏，又再接再厉道：“木箱子上的锁的钥匙在娘手里呢，姐你要是想看的话，娘肯定不会不依你的，”说着，惠娘挨到萧芸身旁，抱住萧芸的右胳膊摇啊摇，“姐，我帮你去找娘要钥匙好不好？”

　　这惠娘，小聪明还挺多，萧芸心道，同意了惠娘的提议，“那就麻烦妹妹了。”

　　“不麻烦不麻烦，”惠娘松开萧芸的胳膊，边说着边快速走向木门处，“一点儿也不麻烦！”

　　很快，惠娘就拿了钥匙回来，跑到木箱子旁，蹲下身用钥匙打开锁，把木箱子的盖头往边上一揭，瞬间瞪大了双眼，“好漂亮的衣服啊！”

　　惠娘把右手伸进箱子里头翻了翻，胭脂色的褙子，藕色的中衣，杏黄色的抹胸，雨过天青色的复襦……惠娘眼睛都看直了，嘴角不停地嘟囔道：“真好看呢，比那天送东西过来的婆子穿的衣服还漂亮呢……”

　　萧芸翻了个白眼，人家婆子都多大年纪了，好多颜色鲜艳、款式新颖的衣服，她那个年纪都不能穿了，怎么能拿来比呢。

　　看了一会儿后，惠娘才想起萧芸来，面上微赧，停下翻衣服的动作，捞起一件水绿色的百褶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边，“姐，裴地主家给你送了好多漂亮衣服，你看！”声音喜洋洋的。

　　萧芸接过惠娘手里的百褶裙，入手的时候心下一惊，这衣服摸着十分细腻柔软，一点也不硌手，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做就的，但恐怕不会便宜！

　　芸娘到底做了什么，裴地主家竟然送如此贵重的东西给她，要她说呀，这东西都是些华而不实的，芸娘家都穷成这个鬼样子了，但凡真心关心芸娘的人，就该送芸娘一些黄白之物——不对，在她家乡，男女定下婚礼日期后，便要过“大定”，其中就有四季的衣服……

　　萧芸心念电转间，面上的神色却全然不变，轻轻地摸着百褶裙，不动声色道：“惠娘，你是不是弄错了，一大箱子衣服呢，这得有多少呀，我一个人穿的话，得穿到甚么时候啊，会不会，这木箱子里头的衣服不只是送给我一个人的，你和娘也有份？”

　　惠娘脸上浮出喜色，“我，我也有份吗？”

　　方氏恰好端了碗鸡蛋肉丝面进来，听见萧芸和惠娘的对话后，接话道：“惠娘，你姐姐的这些衣服，每一个时节的，凑的都是吉利的数字，纵然是你姐姐舍得，也不适合给你，等过年时，娘再买块好布料，给你做好看的新衣服。”

　　惠娘失望了一下下后，就恢复了龙马精神，撒娇道：“娘到时候可要记得啊！”

　　“记得记得，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

　　吉利的数字……萧芸额头上冒黑线，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这也太狗血了！

　　“芸娘，你吃了面就躺着歇会，我去灶间烧些热水，你等会洗一洗身上，再过不多会，裴家派来给你梳妆打扮的人就要过来了。”

　　还真是啊，要不要这么乌鸦嘴……

　　萧芸心情十分复杂，甫一穿越，就接到出嫁的消息，搁谁身上谁也不会高兴，只是现下她毕竟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说不愿意嫁吧，又似乎有点过河拆桥的感觉，左右难为，末了，只蔫蔫的应了方氏一声，接过方氏手里头端着的面，化郁闷为食欲，开吃。

　　方氏望向惠娘，“灶上还有一碗，惠娘你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