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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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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一片明晃晃的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和白…不,黝黑猥琐的陈小鲁。
“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
陈小鲁一巴掌糊我脸上:“你丫又疯了?”
我瞪他,奈何平躺着,眼不由己,看起来大概像翻了个白眼,毫无威慑力。
我不得不用言语谴责他:“什么叫又疯了,要不是你丫比我还戏精,还什么‘玉姐咱去抢婚吧’,我用得着搁这儿躺着么?”我学着他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
转嫁责任似乎有用,陈小鲁揉揉鼻子,看起来有些愧疚:“你想起来了啊?这你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哪儿知道这回你会真要去‘抢婚’?”
我哼一声,用下巴点点旁边的果盘:“去,给大爷整个苹果,要削皮的。”
陈小鲁任劳任怨地拿着苹果出去找刀——估计他得走挺远,毕竟我把家里东西都砸了。
我躺在床上,没一会儿陈小鲁进来,把苹果递给我,我没动,他也不客气,自个儿坐那儿“咔咔”地嚼。
我侧着脸,看着紧紧拉起来的窗帘,问他:“肖雪我记得是生了个娃?”
陈小鲁:“女娃儿,前儿我还遇到了,快五岁了,还管我叫叔呢。”
我哼一声:“难怪那天喊我出去撸串儿。”
陈小鲁的语气很嫌弃:“你拉倒吧,肖雪都结婚多少年了,我哪儿来那么深深的情。”
我眨眨眼,挺干燥的:“五岁了啊,我总觉着她去年才结的婚。”
陈小鲁说:“这不挺正常么。”
我很赞同:“我也觉着挺正常。”
陈小鲁又说:“是挺正常的,今年唯一不正常的是你丫突然和我说要去抢婚。”
我问他:“我去年不是这个流程?”
陈小鲁琢磨了一下:“前几年你不都是先砸东西,然后用唐捐号发消息说唐捐要结婚了,你去吃个面忧愁几天就好了么。”他突然警惕,“哎你到底好没好啊,往年不都啥啥都记得的么?”
我笑起来:“我现在给你嚎一嗓子,你看我正不正常?”
“可别,自己人,别开腔。”椅子划拉的声音,“刚阿姨在收东西,我去帮着收拾收拾。”
“啪嗒”,房门阖上的声音。
我一把掀开被子跳起来,转头找了一下,从电脑前边儿把我手机划拉过来。
点开企鹅界面,我给唐捐发消息:“嘿,我妈居然拉着陈小鲁和我说你死了,简直比我戏还多。”
“嘀嘀嘀——”
我又打了一行:“我觉着肯定是受了撸狗的心理暗示,我刚睡着的时候居然梦见你出车祸了。”
“嘀嘀嘀——”
“我还梦见我去你家,被你妈打出来,这我倒觉得是真的,本来咱俩也没少被你妈打。”
“嘀嘀嘀——”
“你说你这老不回我消息算咋回事啊,逼急了信不信我真去抢婚,我真去了估计你妈得气的心肌梗塞,为了咱妈好,你回我一句呗。”
“嘀嘀嘀——”
“哪怕你说从来只当我是好兄弟呢…”
“嘀——”
我一把将手机砸到电脑上,手软,没砸中:“操.你妈烦不烦!”
门外隐隐绰绰传来的说话声顿时消失了。
我喘着粗气,瞪着完好无损的电脑,瞪着桌面上的对话框,原本干涩的眼睛突然跟滴了一整瓶眼药水似的,装不下,哗啦啦流出来。
我捂住眼睛,倒在床上。
“你说你怎么就死了呢…”
大概中午了,陈小鲁端了饭进来,我刚吃完,丫突然把药塞进了我嘴里:“咽了。”
大概是怕我把药丢了,他又嘱咐我:“玉姐,吃了药,咱就好了。”
“阿姨挺伤心的,玉姐。”他叹了口气,“别折腾了。”
我温顺无比地点头。
眼瞅着他出去了,我“噗”一声把药吐出来,正要丢床底下,一抬眼,就看到了房门口的彭玉梅。
她挺平静的,没有大哭也没有笑,卷卷的头发胡乱挽起来,有几缕耷拉着,长到腰际。
我举着手,手里是稀糊糊融化了的药,和彭玉梅对视了一会儿,我义无反顾地把药丢到了床底下。
彭玉梅没说什么,她走进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问我:“好点儿没有。”
我说:“挺好的,我看到你头发长长了。”
她皱眉,应该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她也没问,只继续说:“咱们去住院吧,好不好?”
融化的药残留了一些黏糊糊的白色物质在我手心里,我看了看手心,莫名感觉像彭玉梅的眼泪。
我点头:“好,咱们去住院。”
我刚说完,彭玉梅的眼睛里就迅速蓄满了眼泪,亮晶晶的水衬得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把深深的褐色的眼窝都遮住了,眼泪流下来,细细填满了那些鱼尾纹。
我记得她年轻时候是很漂亮的。
那时候张毅弘还没和她离婚,她还做不到和张毅弘那个三儿互相扇耳光扯头发,也不是那个能眼红脖子粗对着张毅弘吼操.你妈那是我儿子的更年期妇女。
那会儿她还穿着的确良的裙子,头发很时髦地烫成泡面卷,踩着红色小皮鞋,笑起来甜甜的,会抱着我温柔地说妈妈爱你。
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粗糙地用手背把眼泪擦了,拨了拨卷毛,站起来要出去。
我说:“妈,对不起。”
她顿了顿,“嗯”了一声,开门出去了。
…
“张玉成是吧,我看了你的病历,和我说说吧,你还记得什么?”
“关于那位,唐捐。”
我记得什么?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晕倒了,他一脸紧张地扶住我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于是我勾着他的脖子告诉他“我被你迷晕了”。
我记得他耳朵后的绒毛轻颤,脸上腾起红晕,显出局促不安的神情,在我哈哈哈的笑声里他很小声地说“我也是”。
我记得他焦糖一样的眼睛,他翘起的嘴角和粗硬的胡渣;记得他蜜色的皮肤,他沉重的呼吸和他小声问我疼不疼的语气。他带我去他母校门口吃拉面,香菜清新,拉面劲道,雾气糊住我的眼镜,他说以前他一口气能吃三碗,他说以后要和我一起吃三碗。
我记得冬夜无人的街道他拉住我的手,他说话时候冒出的茫茫雾气,雪花扑簌簌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泪的模样,他说我们这就算一起白头了。
我记得他妈妈的歇斯底里,记得他爸爸的沉默不语。
我记得他的新娘眼睛清澈又明亮。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他家的门而没有被打出来。没有沉重的气氛,没有尖锐的侮辱,没有让人烦闷的浓得散不开的烟味,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他告诉他的新娘,我是他最好的兄弟,于是我也笑了。
“错了,你记错了。”
“没有新娘,没有婚礼。”
一张讣告放到我面前,上面是唐捐,他正一脸不耐烦地盯着我。
“你们分手之后没多久,他就出车祸去世了,已经五年了,忌日就是前几天,记得吗。”
我点头:“是,我记错了,现在想起来了。”
一把药放在了我面前。
“把药吃了吧,吃了就好了。”
我没动:“怎么算好了呢?”
“等你不会又以为唐捐结婚了的时候,就算好了。”
我想尖叫,想嚎啕大哭,想说我宁愿他是结婚了我他妈不想知道别的。
但是我还是把药接过来,吞了下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