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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顾夫人母女三人回到越国公府,已是掌灯时分。她们先去给郑老夫人请了安,陪着她老人家用了晚饭,又说笑了一回,看了宫里各位娘娘们的赏赐之后,这才从祖郑老夫人处出来,又去往顾夫人屋里。清婉打算去瞧了清嬿,便回去安歇。这往宫里一趟,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脑力,着实是辛苦得很,清婉真不知道那些幽居深宫的人们,是如何熬下来的,她连进去一天都觉得心力交瘁了。

      清嬿屋里倒是挺热闹的,除了清婉姐妹四人是吃了饭过来的,早在她们之前,顾庭东和黎宝珠就已经在了,她们姐妹进去的时候,他们几人倒是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哟,说什么呢,这么乐?”清婵快人快语道。

      “姐姐们回来了。”清嬿今日没躺在床上了,而是披了件外袍,坐在桌边,见她们进来了,她便扶了桌子站了起来,笑道。

      大概是方才笑得厉害,清嬿的脸有些红扑扑的,清婉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今儿个精神这么好。”

      清嬿“嗯”了一声,拉着清婉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笑道:“刚庭东哥哥和宝珠姐姐正讲他们上京来时的见闻呢,原来他们在相州的时候就碰上了,还一起去看了那里的地方戏,我听他们说那戏文啊,可好笑了。”

      “哦,是吗?”清婉眉头一抬,扫了庭东一眼。他对上清婉的视线,看起来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下意识地就去看了眼黎宝珠,后者正低了头喝茶。

      “说的什么戏呀?”清婵兴致勃勃地问道,她就爱个热闹。

      清玉一手按上清婵的肩,抢在清嬿开口前,笑盈盈道:“原来庭东哥哥和宝珠姐姐在相州就遇上了呀,那怎么没一同进京?”她问这话的时候,压根就没看清婉,但清婉心里明白得很,这丫头,越来越会揣摩她的心思了。

      黎宝珠没听出清玉的话里话,只放下了茶盅,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听哥哥说,顾家是要往临镇去视察商铺,所以才没一路,出了相州就分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清玉点头道。

      “不错,就是这样。”庭东也点头道。

      清玉这才望向了清婉,清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于是微微一笑,转头去同清秋说话了。那边清嬿也缠了清婵,要听她说说宫里的事,清婵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清婉拨弄着面前的一碗茶,心里打定了主意,等这碗茶喝完了,她就回去。

      今晚夜色不好,天上笼着厚厚的一层云,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这个时节下雨,那就真是愈来愈冷了。清婉拢了拢衣襟,打算走快一些,好早点回去自己屋里,暖和暖和。

      “婉妹妹,等一等。”才走出清嬿的屋子没多远,庭东就追了出来。

      梅雪本在前头提着灯笼照亮路,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看,又试探性地望向了清婉:“姑娘?”

      只这稍稍顿足的机会,庭东便赶了上来。梅雪于是笑道:“表少爷可是要来替我跑这一趟?”不等庭东回答,她又笑道,“那我可就先谢过表少爷了,我就躲个懒,先回去听她们说戏了。”说着将灯笼往庭东手里一塞,自己就转身往回走去。

      这丫头,清婉心里暗叹。这一时之间只剩下她和庭东两人,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略顿了顿,也不见他开口,只能抬脚就走。见此,庭东忙提了灯笼,跟了过来。

      一路无语。如今这时节,园子里已经没有了虫鸣鸟语,一入夜,园子里静得吓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除去几个路过的仆妇丫鬟们开口请安,再没其他声音了。有那么一会儿,清婉仿佛觉得,这安静得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途经湖心亭,突然湖面一阵风来,吹得残荷败叶一阵哗啦啦地响。清婉下意识地就又要去拢衣襟,这时听见庭东问道:“冷吗?”

      清婉这才回身看向了他。她知道,这时候的自己,看起来一定是面无表情的,一副定定出神的样子。但此时她的心里,却像是翻起了滔天大浪一般,各种情绪一起都涌了上来。她想也没想,上前一步,伸手就环住了他的腰。

      庭东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清婉能察觉得到,因此手上使劲,将他抱得更紧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举动,是不合礼数的,这要是给其他人瞧见了,怕是了不得的。但此刻,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只想,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庭东哥哥,就像小时候一样。

      那还是在安州的时候,那一年的上元节,顾夫人原本是同意带清婉她们姊妹出去看花灯的,谁料临到头,清嬿又犯了病。顾夫人急急忙忙地着人去请大夫,又是诊病又是抓药又是煎药的,人仰马翻了好一阵子。清婉和清婵见这阵势,知道今日是不能再出门去的了,只得怏怏地回屋去。

      但那一年的灯会着实壮观,就算是在府里,也可见外面被灯火映亮了的天空,还有绚烂的烟火。那时候清婉也是玩心重,禁不住清婵的再三劝说,在甩开了跟着她们的奶娘和丫鬟之后,便同她一道,从后门溜了出去。因为那天过节,府里人也是各自躲着,吃酒的吃酒,赌牌的赌牌,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和清婵两个,偷溜出去。

      那也是清婉和清婵头一回独自出府。起初觉得很是新鲜,因着在节日里,街上人来人往,各色花灯,各样小吃,满目都是五光十色,只听得见鼎沸人声和烟火的冲天啸声,只闻得见元宵的甜腻香味,其间还夹杂着烟火的硝味。这一切对清婉和清婵来说,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只是那时候她们终究还是年纪小,只晓得如何偷偷出门,却不晓得带钱。当然了,那个时候的她们,压根也就没有钱这个概念。不过当清婵听了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男子的话,准备将自己的金项圈抵给他,好换两根糖葫芦的时候,清婉坚决制止了她。虽然清婉自己也不清楚,她们的这一只金项圈能值多少钱,但至少,是不止两根糖葫芦的——她是这么想的。

      拉着依依不舍的清婵离开了冰糖葫芦的摊子,瞬间她们就被人群带着涌向了前方。在拥挤间,清婉大致听清楚了,那里,似乎要有一场盛大的烟火。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烟火已经开始放了,沿着湖岸整整一圈,直称得上是火树银花。彼时清婉才学了一首新词,此刻也不记得其他了,却只想起来这么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说的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个场景?

      清婉竭力忍住心中的喜悦与惊叹,想要拉过清婵来,一伸手,却只有毛茸茸的触感传来,清婵今天可没穿这样的衣裳。清婉于是扭头看了过去,发现此刻被她捏着的,是一件红面白狐大氅,而它的主人,却是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清婉正拉着她的大氅,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烟火看。清婉来不及想这是谁,心早已沉了下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把清婵弄丢了。

      这下,清婉该竭力忍住的,是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但她又不敢哭,她想起自己的乳母说过的那些个民间小故事里,多有打扮富贵的小孩子在外面被人拐了去的。她突然开始怨恨起清婵了,要不是她极力怂恿,她们两个怎么可能会到现在的这种境地。

      她也不敢喊,只能在人群里四下寻找清婵的踪影。但无奈看烟火看花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心里记挂着清婵,常常一不注意,就会踩到,或是撞到别人。幸运的是,那时候她年纪小,力气也小,又是在节日里,那些人大多只是皱皱眉,就走开了,并不会来找她的麻烦。甚至还有好心人来问,她小姑娘家的,怎么一个人在外头,她也只能撒谎说家人就在附近——她并不敢相信外面的人,纵使他们可能是真的好心。这一点,她被教得很好。

      就这样跌跌撞撞走了好一阵,清婉始终没有寻到清婵的踪迹。但她却觉得有点累了,就在一家关了门的铺子前的门槛上坐了下来。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老人,有孩子,有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结伴同行,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清婉握了握冰冷的双手,开始怀念起她那温暖的屋子,和厨房里做的甜丝丝的冒着热气的姜丝红糖茶。家里人现在大概已经发现了她和清婵不在府里了吧,都该急坏了吧。她从来没有这么盼望着,这一晚能快些过去。

      眼见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少,清婉深深呼吸,正打算站起来,再去寻清婵,抬头就见一妇人站到她面前,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挽着髻,只插了根式样简单、做工粗糙的银簪,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农妇。她的身后,还站着个同样农夫打扮的男人,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上上下下打量着清婉。

      清婉握着的手紧了紧,站了起来,想走开。自然,那妇人拦住了她,她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她是谁家的孩子,是不是走丢了。清婉晓得这些都是不能说的,只往边上挪了两步,想绕开她,却又被那男子堵住。他扯了扯嘴角,清婉想他可能是想要竭力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殊不知,那样假笑着的他看起来更为面目可憎。这时候他怀里的孩子突然就哭了,他也不去宽慰,只腾出一只手来,在那孩子的背上狠狠地拍打了两下。清婉有些被他如此粗鲁的举动吓到,往后缩了缩,这才察觉自己的背已经抵到了门板上——无路可逃了,她脑中登时像是浆糊了一般。

      那妇人走到她面前,半蹲了下来,伸手就要来摸她脖子上戴着的项圈。清婉看着她那双黢黑的手,心里很是厌恶,下意识地就躲开了。那妇人也不恼怒,只笑嘻嘻地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又转过头来对她说,要带她去找家人。清婉心里急得很,却也知道这面前的两人不可信。那妇人见她不答应,又说了好些好话,清婉始终无语。那男子有些不耐烦了,将怀里哭闹的孩子丢给妇人,伸手就要过来抓清婉。清婉心道这下可是要动真格的了,也顾不得其他,想要向路人呼救。

      然而她并没有喊出声。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庭东就出现了。清婉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此刻,他就背对着自己,左手的拇指抵剑出鞘,露出一道寒光。他什么都没有说,那妇人与男子却明显有些害怕起来,抱着孩子,飞快地走开了。其实那个时候,他跟着顾致远习武也不过一年,连清婵都打不过的。不过那逃走的两人可不知道。

      “别怕,我来了。”这是他转过身来面向清婉,说的第一句话。

      清婉当然是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倒不是说觉得害怕,就是有点委屈,虽然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份委屈感是从哪里来的,但就是,越哭越厉害了。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没出息,于是拼了命地想要止住眼泪,最后干脆就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这可不是什么优雅的动作。但一点用也没有,她的眼泪一点也不少。她想自己这个样子,一定难看极了。

      庭东就是在这个时候,抱住了她。那时我们的个头都还差不多,清婉的下巴搁在他尚还瘦削的肩上,整个人都有点懵——不过这招倒是挺好使的,不知不觉间,她好像突然也就不流泪了。

      “没事了。”庭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让她觉得心安。所以她也紧紧地,抱住了他,仿佛只要他在,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正如此刻一样。

      只是现在的庭东,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高出了清婉快一个头了,所以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了?”他问,听起来有点不安,但,好像还有点喜悦?

      “没什么。”清婉闷声道。其实她是害怕的,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她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出。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她又怎么能说给他听呢?

      庭东却像是能感应出她心里头的想法似的,他拍了拍清婉的背,宽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的这句话,成功地引出了清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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