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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燃锦荣 ...

  •   ——那些无数个出现在生命里的关于爱的夏天与冬天循环往复
      那些无数帧漂浮在脑海中如泡沫般的意象汇成影像掷地有声

      ——那些未说完的,被遗忘的,苟延残喘着在岁月长河中等待被封存的记忆,在夏天被风干晾在林荫路的两旁,直到被冬季的大雪覆盖成一片明晃晃的白

      ——那些关于你的故事,即是关于爱的
      即使有一天你不在了,但爱还在
      即使有一天我们不在了,这个世界还依然固执并且无畏地保留着这些爱

      1.

      我叫花燃。花朵的花,燃烧的燃。
      我总是习惯这样向别人介绍我自己,然后看到对方眼睛里的光从第九个字后面慢慢褪下去。
      我的母亲是个爱花的女人,所以她选择嫁给一个姓花的男人。我随口胡扯的一句毫无逻辑的话将他们下一句问出的“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的鬼话堵在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傻笑然后他们会告诉我你这个人很有趣。

      迎面吹过来一袭凉风,混着淡淡的酒香味,两只棕色花纹的猫蜷缩着在屋檐下酣睡,懒洋洋的卧在竹藤椅子上乘凉,风摇晃着藤椅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巷口的槐花树下掉落无数细小的叶子,一架飞机带着轰鸣声经过每个人的头顶。随后是大片大片像黑白电影里一样的留白。
      夏末的画面定格在脑海,像一幅画,而那些琐碎的对话就更加显得苍白无力了。

      在这之前,我的父母是缺席的。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们,鬼知道我的母亲到底是不是个爱花的女人。

      我从小在北京的四合院长大。从我记事那年起,我就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奶奶做的碎花布裙子,穿梭并活跃在老北京各个宽窄不一的胡同里。

      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空军,开了半辈子的飞机,退休后回到北京种花养草,喝茶逗鸟,然后用爷爷的话来说就是“顺带脚儿地”’养了一个我。他老人家在院里立了威信,很受人们尊敬。我也就跟着爷爷吃遍了百家饭,看惯了他待人接物,举止言行,因此混的口齿伶俐,能言善辩,总在院里一群孩子面前耀武扬威,像个横行霸道的土地主。

      我曾经无数次地看到爷爷独自一个人翻开紧锁在书桌下面的木抽屉,翻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棱角分明,五官线条如爷爷年轻时一般俊朗,女人很漂亮,依偎在他怀里微笑。昏黄的灯光下,爷爷的眼睛升起我从未见过的雾气来,像隔着末世的残雪。而那是我和父母为数不多的见面。

      我时常喜欢搬出爷爷做给我的方木板凳,从他的书房里随手挑一本厚重的书,一个人撑着下巴在家门口的那颗老槐树下坐很久很久。有时看腻了同龄孩子们的游戏,索性就一个人跑到老瓦房的屋顶上去,贪婪的呼吸着槐花缥缈的香气,一遍一遍的看日落,等天空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你有经历过那么美的绝望吗。
      好在那时候耸立的高楼没有驻扎进这座古老的城市,好在那是城市里的白光尚未泛滥滔天,雾霾也尚未遮住视线。
      夕阳追逐着天边淡淡的一抹凝脂一样的粉色,像极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我都在心里固执的留着那处风景。落寞的,温柔的,孤独的。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快乐。没有精致的娃娃,没有足够的零花钱供我买下报刊亭新出的画册,但我总会在盛夏的夜晚依偎在奶奶怀里,在她轻柔的歌声中睡着,然后半梦半醒中感觉到爷爷缓缓的将我抱进屋里,替我小心翼翼地盖好薄薄的毯子,然后用老蒲扇送来一阵阵舒服的凉风。

      就在我以为一切按部就班的如同玻璃杯里水一样平静而温和时,我未曾谋面的父亲在我初中毕业后的那个盛夏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把我送到青岛,一座美丽而陌生的海滨城市。

      除了空气中弥漫的咸咸的海水味道之外,我并没有觉得这和我之前的日子有任何不同。我记得离开北京那天,奶奶哭的很伤心,我和爷爷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天空晴朗,有淡淡的云。车窗外面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各种让人看了很舒服的绿色平铺在上面,厚实的像温暖的羊毛地毯。偶尔会看到稻草人,它衣服的材质是那种看起来很滑的廉价布料。藕粉色,像被丢弃的玩偶。

      我想我早就习惯了离别。八岁那年,母亲回到北京,疯狂地收拾行李,我躲在爷爷的身后,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一声一声地砸在厚重的木地板上,然后破门而出,头也不回。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她遗忘的一件行李。

      一些复杂的,沉重的,悲伤的情感汇聚成墨水般浓稠的血液,不留情的涌进那颗幼小的心脏,让它承受前所未有的重量。它在我的生命中提前刻下忍耐刻下冷静刻下沉默,留下不可抵挡的坚强。

      但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放进透明的玻璃罩子里,明眸善睐地对着这个世界微笑。像我认识的那个不需要公主的小王子一样,守护着开在我心里的玫瑰花。

      2.
      我叫锦荣,我出生在明媚的三月,春光乍泄,繁花似锦,树木欣欣向荣。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但它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我有一对很能干的父母,他们希望我将来有一天能出国学习金融,然后回到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结婚生子,继承家业。总之,他们希望我有一个稳定的生活。
      我的父母出生在青岛,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让他们离开那座美丽的城市,选择在上海这个异常繁华也异常冷漠的由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森林里站稳脚跟,苦心经营,像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一样被坚执锐。

      我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记得托尔斯泰,那个睿智又刻薄的俄国男人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毫无疑问,我属于前者。

      我从小开始学画画,在其他男孩子骑着好看的山地车穿梭在上海的弄堂里惹起那些中年妇女们一阵鸡飞狗跳的时候,母亲会把一瓶温热的牛奶放进我的背包里,看着我背起那块爷爷留下来年纪比我都大的古董画板消失在弄堂的转角。那些顶着黑眼圈和蓬松卷发的女人们会老远地向我招手,异常亲切地叫我的名字,然后转身对那些男孩们骂骂咧咧:“侬多学学人家锦荣好不啦,别整天像个小赤佬一样的啦!”然后我会看见那些男孩一脸不屑,向我做鬼脸,然后吹着口哨,骑着单车扬长而去,带起一阵风。

      我喜欢在学校旁边的报刊亭里买各种各样好看的画册,当其他男孩在篮球场上顶着太阳挥汗如雨,引来周围女生一阵尖叫时,我就抱着画册爬到教学楼旁边那棵很老很老的法桐树上,塞上耳机,不停的翻着里面精致的内页,让所有色彩填满我的视线,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法桐树枝繁叶茂,像一个睿智的长者,宽容地为我撑开一片浓密的绿荫。每一阵风吹过,所有树叶都翻开灰色的背面,像是坚守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城市中默默无闻的浅唱者,充满热忱和虔诚。
      在上海的那段时间,我按照父母的意愿,走他们为我指定的轨道,上最好的学校,拿最漂亮的成绩单。但我仿佛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自己二十年后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走近上海无数写字楼中的一座,机械的打开电脑,在喝下一口咖啡之后就把眼睛对准一堆繁琐并且枯燥乏味的数字和图表上面。每次想到这些我的胸腔里就泛上一阵恶心。

      我想那是我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独自一人从上海飞往青岛,一个人去那座小城读高中。

      我记得临行前,母亲沉默的帮我装好行李,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天如同过去的很多个日子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很多记忆都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得模糊,我只记得我在登机口的巨大玻璃上看到父母渺小的身影后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但我依旧头也不回,单枪匹马地走向一片未知的混沌中去。

      3.
      在晴天,一个人会莫名的想起一个月以前,公园湖边吹过的凉风和下过雨以后的街道。盛夏温暖的阳光穿过老火车站旁边的教堂,在老城区的法桐树上摇晃下斑驳的树影。从海洋吹过来潮湿的季风,带着一点海水的咸味,穿过短巷子,沿途路过每年光临这里的陌生而兴奋的游客,他们在市中心的广场上拍照,或者在海洋馆巨大的玻璃鱼缸面前驻足,风携带着微弱的海浪声,进入我耳朵的时候,都变成好听的风铃。
      盛夏啤酒的泡沫,伴随着路边摊位海鲜淡淡的咸味,那是属于这个城市的独特的气味。 我来青岛已经一年多了,现在在老城区的一所重点中学上高二。
      父亲再婚了,继母长得和母亲有几分相像,她对我很好,弟弟很听话,也很懂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像那个家里的局外人。
      高一那年暑假,我从父亲家里搬出来,住进老城区一座靠海的三层楼高的红瓦白墙的房子里。这里有很多这样的房子,错综地排在翠绿的法桐树之。从上帝的视角看过去,天地之间,有些东西变得非常纯粹起来。这是个适合散步和恋爱的城市,用尽全世界最美的蓝色和全部的暖色,画出来后就是这里盛夏的样子。

      这座房子离我的学校不算近,但偏僻而安静,远离喧闹的景区。女房东留下的老自行车适应不了老城区高低起伏的山坡,所以我总会很早起床,沿着街,一个人走到学校去。
      翠绿色的爬山虎包裹着久经风霜的墙体,一路蜿蜒曲折伸进我的窗子里。窗子外面是那片蔚蓝色的海,每次看到它,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那个小时候因为在画册里看到大海而吵着嚷着要爷爷陪她去看海的小女孩,她绝对不会想到终有一天她会在海边毛茸茸的薄雾清晨,或者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里醒来,一片片寂寞的潮汐声流进耳朵,刺痛着柔软的耳膜。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那个在云端俯视苍生的造物主,指尖玩弄着尘世渺小的我们,随意的,不经思索的,编造杜撰着一个人的一生,操纵着明明灭灭的悲喜,爱恨别离,乐此不疲。

      又是一个周末的清晨,我从一片嘈杂中醒过来,睡眼惺忪中我瞥了一眼闹钟。清晨五点。接着是厚重的叩击门板的声音。
      “哎呦小姑娘你家漏水了你不知..”港口一声沉闷的汽笛声盖过了女房东的声音。

      我慌乱的爬起身,头痛的厉害,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画画的时候发现白色颜料不够了,下楼兜兜转转跑遍了大半个老城才赶在店铺打烊前买回来,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一路走到家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钟了。随手洗了把脸准备睡觉却忘记关水龙头,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幕幕,像多米若骨牌一样。

      处理完一切之后,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倒在床上,我在阳台上梳我刚刚洗过的长头发,女房东养的那只黑色的猫突然跳到我的窗台上,吓得我把梳子从楼的窗台掉了下去。当我觉得我不能再倒霉的时候,我遇见了锦荣。
      他穿着白色衬衫,后面背着古董一样的木色画板,拉着银灰色的行李箱,从温润的柏油马路上向我走过来,笑起来很干净又温暖。
      他像极了他身后的那片海。清澈的,深邃的,如梦境般的。

      “你好,我叫锦荣。是刚刚搬来的新房客。你叫什么名字啊?”

      4.

      “我叫花燃。花朵的花,燃烧的燃。”
      我始终记得我和花燃的第一次对话。那天我看到她一头明亮的黑色长发在风中舒展开,像夏日午后一段轻柔的旋律。
      “你的名字很特别。”
      说完这句话以后接下来几天我立马就后悔了。

      我和花燃上同一所高中,走同一段路,回同一栋公寓,这样的密切地交集让我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花燃这个人,不仅名字特别,人也特别的,特别。

      比如,她喜欢用蓝色的玻璃杯子喝水,各种型号,各种形状和大小应有尽有。杯子的颜色由浅及深,在她书柜最底下那层一字排开,高低起伏,像海浪一样。她依次编号,由A到Z,早晚各军训一次,必须排列整齐,甚至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小C和小D放错位置,她就一个星期没理我。

      再比如,她对任何食物都来者不拒。她曾经强拉着我去水果店里搬来两个大如巨婴的榴莲,和整栋楼里爱吃榴莲的女同胞们建立了革命般的友谊,搞得整栋楼里的老少爷们捏着鼻子艰难地度过了一个星期。我也因此作为事件的帮凶被他们恶狠狠的鄙视了一个星期。而她却因为深得女房东宠爱而被免了一个月的房租。
      她总爱说的一句话是:吃喝是一件愉悦且有品质的事情。
      花燃尤其喜欢吃苦瓜,是的你没听错,苦瓜。你们能想象吗,曾经在暑假那段热的难捱的日子里,她带着我吃了整整一个多月的苦瓜。“苦瓜去火,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段时间,我总是看着她十分不懈的摆出一副“我可是为了你好”的高傲姿态,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转身和送苦瓜的菜农笑脸相迎。

      每次下晚自习,我们总会一起去楼下的小饭馆吃夜宵。她吃,我看。
      “喂,你怎么总是饿的?”
      “因为我在长身体啊。”
      “那你有不吃的东西吗?”
      然后我的嘴里就会被她塞满生菜,脚背一阵麻木的痛感。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灯光下她笑容灿烂,如同仙女..哦不,巫婆。

      我一直觉得花燃是这个遵循物竞天择规律的世界里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懂得生活也同样会以饱满的热情热爱生活,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她会把自己活成一首诗。但同样,她又是最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她活的大胆而异于常人的平庸,不像我生活的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害怕孤独。
      我注定只能做精明的商人,在夕阳下摸着布满灰尘的画板,眺望远处向往已久的大海。而她,可以是真正的航海家,在甲板上和月亮饮酒,与五湖四海谈天说地,却仍可以守护着心里发光的澄澈琉璃。
      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

      5.
      青岛的老城区有许多法桐树,每年夏天,遮天蔽日的树荫就会覆盖整座老城区,连绵不断的树荫在头顶滋长蔓延,翻滚着层层绿色波浪,像锦荣手里的调色盘一样,能把人们的心情变得柔而纯净。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很早醒过来,敲门叫醒隔壁沉睡的锦荣,赶在上素描课之前爬上老城最高的山坡,把红屋顶,浸透上个世纪德国风情的小洋楼,还有远处蔚蓝的海尽收眼底。 运气好些,我们就会看到海上日出,就是许多年前我在爷爷家翻画册的时候见到的那种。
      可是锦荣这家伙太磨叽了,他生活精细的简直如同一个女人。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你他生活的到底有多细致。所以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活的太粗糙了。他洗脸需要洗三遍,每一遍用不同的护肤品,顺序都不可以搞错。
      他出门必须要洗头,头发长度不可以遮住眼睛,也不可以盖住耳朵,完全符合学校那个整天都无所事事,在学生仪表面前吹毛求疵的教导主任的标准。
      锦荣还尤其爱穿白衬衫,每一件都一尘不染,保持着第一次穿它的常态。
      他只喝纯净水和牛奶,上次不小心给他喝了一口雪碧,他好像被灌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讨厌猫狗等一切带毛的动物,他甚至形容他们是“蠕动的多毛不明生物体”。
      “那你是小时候对动物有过阴影吗?”
      “也不完全是。主要是一切和你神似的生物都挺可怕的。”
      再补一条:嘴欠。
      总之,锦荣像一个美丽的招人喜欢的标本,走到哪里都光彩照人,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到处骗吃骗喝,惹事生非。
      而我,每次都像女保镖一样不定期的从他身边飘过。巴不得多替他抄几遍经文,多念几遍阿弥陀佛。
      这座城市连同她的一切,伴随每一阵呼吸,都一寸寸的刻进皮肤里,明媚的,悲伤的,都留在十八岁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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