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明时》释耳

2、阿拉丁与神灯

　　刚走过楼梯拐口，苏七便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儿，
　　“麻辣小龙虾！”，苏七兴奋地快步迈上最后一层楼梯，打开大门，直接冲向厨房。她几步并作一步上前去搂着正在做饭的男人撒娇道“老苏头，今天给我做麻辣小龙虾呀！这么好呀！爱你么么哒”
　　苏爸爸手上继续翻炒着锅里的美味一边转过头笑盈盈的说“丫头你是狗鼻子吧，真灵，嘿~楼道里就闻到味儿啦，跑这么快，今天你李叔去河边钓了好几桶龙虾，寻思丫头你爱吃就送了不少过来给我，你今天可以放开了吃，管够啊！”
　　苏七将头埋在苏爸爸的肩膀上，俏皮的眨着眼道“我说老苏头今天怎么那么大方，舍得给我做龙虾，原来是李叔心疼我呀，你可沾我光了哈，顺便吃，哈哈哈。”
　　苏爸爸笑着拍了苏七一下，说“去去去，洗手盛饭去，你个小白眼儿狼，有吃的就是好人”苏七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跑开了。
　　苏爸爸剥着龙虾，苏七吃的不亦乐乎，辣的汗流浃背，嘴巴吸溜吸溜的不停歇，满嘴通红。两人时不时在吃饭的唏嘘声中断断续续交谈几句，苏七口齿不清的回答着苏爸的问题，倒也是一片融洽。
　　这时，苏爸爸放下手里的龙虾，有些犹豫的地对苏七说“丫头，爸跟你商量个事”
　　苏七心里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手
　　中动作微顿，又快速的动起来。
　　她头也未抬地往嘴里继续塞着东西，含糊道“唔…….爸你说，我听着呢。”
　　“下个星期我们去华都医院，我刚给你预约好医生 ，教授号很难挂的，你明天跟班主任说一声，我们可能要待一个星期的样子。”
　　苏七停下手，抬头望着苏爸爸，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的眼光看着她，只等她一个点头便是了。
　　张了张嘴，道：“可是我…..你……..”
　　“什么？”
　　苏七低下头，快速的咽下一口饭，他眼角的邹纹什么时候又添了一道？
　　“没什么，我知道了，我会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丫头，有什么事别老是憋在心里，看着你这样我也难受。”
　　苏七抬头，扯过纸巾迅速擦干净嘴笑眯眯道：“我没事，我吃好了爸，我先回屋学习去了，今天你洗碗啊！”
　　不等回答苏七起身快步走进卧室，钻进被窝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紧紧蜷缩在床的一角。
　　将头埋进膝弯处，苏七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了，有一些僵硬。深深呼出一口气，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自己。阳光有些透过被窝，苏七盍上眼思维开始跑远。
　　【我不能说什么，爸爸凑够这一次的医药费肯定花了很大功夫，我不能也不该，不应该。】
　　有人常说，小时候幸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长大后简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因为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人本身就很幸福了，人都留恋的曾经拥有的美好，而从未拥有过的人是不会觉得幸福的。
　　当时班上正流行着宝岛一个女子组合的歌曲《不想长大》，苏七班上很多人都会唱，听久了她也能哼上两句。可是苏七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要长大，她无比的期待着长大的自己的样子，画着飞扬的眉毛涂上艳红的唇登着高跟大步带风的走在CBD的某个楼层中，像只被放出禁锢的魔鬼，肆意做自己。
　　最关键的是
　　不必拖累爸爸。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为什么不要长大，长大了就不用看着他为你披荆斩棘而自己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不要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在乎的人可以反击伤害我的人了。
　　为什么不要长大
　　长大了
　　就可以不用背负着谁的愧疚感而活了。
　　苏七又把自己抱紧了一些，睡会儿吧。

　　在晕晕沉沉中苏七和爸爸走下公交，每一次都是这样，在华都这样全国出名的大医院看病人很多也很麻烦，为节省房费，他们都是坐凌晨的大巴到省城，从临县到省城四点过，在车站小憩会儿坐最早一班的公交到华都医院，现在也才不到六点。

　　来的有些早，苏爸爸将鼓鼓的背包换到前面背着，里面装了换洗的衣服可以当枕头躺在花台那儿休息一会儿。
　　苏七在闹哄哄的人声中有些睡不着，往拐角处走去，她知道那里有个工具间没什么人。
　　华都医院很多人可能一辈子也来不了一次，苏七却比自己家还熟悉。

　　顾不上脏苏七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着墙面，闭着眼享受难得的宁静。
　　工具间鲜有人来，堆着许多不要的东西，常年无人打扫，灰尘刺的鼻子痒痒的，苏七哼唧一声抬起手来揉了揉鼻子，又无意识的垂下来。
　　力度大了些，不知道是碰了什么东西，发出“哗啦”一声响，在安静的小隔间显得尤其的刺耳。
　　苏七一下被吓得清醒了，猛地一激灵翻起身来，她晃了晃头，四下摸索了下，拿起刚才扰她美梦的东西。是个温水瓶，内胆估计坏了摇着有“哐哐”的声音，外表还有七成新，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苏七从小跟着爸爸长大，和亲戚都没什么来往，住的小区也没什么同龄的孩子，她每天在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自娱自乐，给她一个石子她能在脑海里构建一个石头王国恩怨情仇来。
　　看着这“意外”的水瓶，苏七的脑洞又开始挥发了。
　　【这么巧给我碰上了一个水瓶，还是在这种杂物间，被我发现看来是缘分啊，上面还有点脏，我要是给擦干净会不会像阿拉丁神灯一样钻出一个神来，许我三个愿望啊，国外是神灯，本土化就是温水瓶，神仙会不会长得跟土地公一样啊？从地里钻出来还是从瓶里钻出来呀？我该许什么愿呢.........】
　　胡思乱想间，苏七已经把手伸上去擦了擦，一片宁静，气氛有点尴尬。
　　苏七也不失望，本来就是自己无聊瞎编的。
　　抬手准备放下，这时苏七发现水瓶旁边的桌子后面冒出一股白烟来！
　　袅袅的向上盘旋着！
　　“我的妈呀！这什么情况，神仙从那儿出来的？”
　　苏七暗暗啐了声，放下水瓶，蹑手蹑脚地爬到桌子后面看一下。
　　苏七把着桌腿慢慢地探出一点点来，突然一双眼睛赫然与她对上！！！
　　苏七吓得猛地往后一坐，那眼睛的主人也往后一退，两人同时发出“啊！”的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定睛一看，竟然是景未明！
　　他也被吓了一跳，估计没想到会有人出现在这里，还是认识的人。
　　情绪平静后，苏七才注意到景未明手指夹着一只香烟，刚才的白烟原来从这里来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会在这儿？！居然在这儿我们还能遇上？还有，他…..在吸烟？】
　　相比起苏七的吃惊疑惑，景未明很快就缓了过来，竟冲她挥挥手笑的一脸灿烂，
　　“嘿，好巧，你也在啊！”
　　苏七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家伙神经也太大条点了吧。
　　景未明随着苏七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意识到自己的手里的“好东西”吓到眼前的人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向苏七递过去还剩一半的烟，“想试？”
　　说完才发现这样好像不太妥，扯扯嘴角干笑两声“咳咳”伸出的双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两人就这样陷入莫名的尴尬。
　　景未明先回过神来，把手往回缩，苏七却一下从他手中拿过烟，急忙往嘴里送，深吸了一大口，脸颊鼓起满满的，又飞快的吐了出去，烟味弥漫开来。
　　两人都楞了，景未明没想到苏七真的会吸，苏七是觉得就这样吗？没那么难受啊。她得意的向景未明挑挑眉，也不过如此嘛。
　　景未明飞快的眨眨眼，抿嘴道：“你再吸一口，吸进去试试，不要停到嘴里。”
　　苏七瞪着他拿过又塞进嘴里，往肺腔送了一大口。
　　“咳咳咳，啊呸，咳咳咳”
　　苏七一下喷了出来，整个肺部连带气管处如火烧一般，眼泪鼻涕被烟气燎的彪了出来，大脑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觉得有一根神经跳动的特别厉害，拉扯着太阳穴，晕晕乎乎的一片狼狈。
　　模糊间只听见景未明笑的“哈哈哈哈隔哈哈哈”的声音，他整个人都笑的向后仰过去，手脚在空中乱挥，好似要起飞。
　　虽然出了一个小插曲，不过两人之间滞留的空气好似也随之流动起来，气氛一下变得融洽起来。
　　景未明笑够了，倒也体贴的给苏七一瓶水，示意她过来坐。
　　苏七顺了顺气，靠着他旁边的桌角坐下了，头还有些晕，比起刚才好多了。
　　他向她偏了偏头，“你是叫苏七？”
　　苏七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笑了，开学大半年了天天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还莫名其妙的和我尬聊几次了，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叫苏七？你在逗我？！
　　掩着内心淡淡的失落感，苏七盯着他道：“是呀，不然我叫张三啊！”
　　景未明点了点头，“哦~你是你家第七个孩子？你爸妈是这个”
　　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贱兮兮的笑着“你家是不是还有苏八苏九苏十啊？我跟你讲，还是要响应国家政策，少生孩子多种树。”
　　苏七觉得自己此时的白眼他一定看见了，都快翻到天上呢！
　　怎么会有人能白痴耍贱到这种程度！
　　她恶狠狠地瞪着景未明“你用你的脚趾头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啊！还生一个足球队呢！我家就我一个！”
　　“嘿嘿，那你干嘛起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起个名字碍到你啦，关你什么事！”
　　苏七顿了顿，好像口气有些冲，每次偷看他的时候就各种害羞，一和他说话就老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讨厌他呢。
　　不过景未明好似没有在意，他看着前方继续问道“七不是在家排行老七的意思吗？”
　　“那要有人叫三十六，他家还有三十六个孩子啊，当然有别的意思啦。”
　　“说不定诶~”
　　“嘿，你这人！”
　　“哈哈，开玩笑，你说，你的七是什么意思啊。”
　　苏七想了想，抬眼望着天花板，微笑着说“我爸爸说他是在27岁那年遇到他生命最最爱的女孩，我又是在七月出生的，所以七是他的幸运数字，他希望把这份幸运给我，一直把关于七的幸福延续下去。”
　　“啧啧啧”
　　景未明咧咧嘴，晃着头道“原来是这样，还挺有意思的哈。”
　　苏七冲他笑了笑，这个事情虽然不是很秘密，但她是第一次告诉别人，她总是在他嘻嘻哈哈中就能说出很多心事。
　　“中华文化还真是博大精深，你怎么解释都行，要我啊，我就觉得你是《长江七号》里的那玩偶小七，你别说还挺像，蓬蓬的头，大大的眼，头上再竖根天线接收信号就好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凑近拉起苏七的一缕头发到正中间，还绕了个圈在指尖。
　　苏七有些懵了，他是不是靠的有点太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了。
　　他很快放下了，拉远开距离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低头冲苏七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苏七呆呆的跟着起来，也没敢问便埋头跟着他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走了一会儿到了天台。
　　城市里电梯公寓越修越高，为了安全，很多楼顶都是封闭，京都医院是新老参半，他们呆的这栋楼刚好的早些年修建的，六层楼的高度正合适，天台也没有人也没上锁，大概是觉得没有人会在医院有闲情雅致跑去玩吧。
　　风有些大，苏七穿的有些单薄，她抱紧自己的双臂。
　　景未明走到天台边上就停住了，有些犹豫的转过头来说
　　“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玩就喜欢这里，我这几天都爱往这儿跑，但我特别怕高，每一次我站在这里就怕的要死，一直想着赶快逃走，可下一次我又想来，站在这里。”
　　他的身体过来果然颤抖的十分厉害，拳头紧攥有着青白色的印痕，脸上的红晕愈发明显，嘴唇苍白。
　　苏七慌忙说道，“你要先下来，我看你有些不对劲啊。”
　　景未明咽了咽口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走到苏七旁边，情绪好了一些，又笑嘻嘻地说：“人总爱追求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这才刺激啊。”笑的灿烂苏七却觉得他的笑意未到达眼底。
　　苏七拉了拉他的衣角，“你带我来这里，说有好玩的就这个吗？太无聊了吧。”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里她早就来了很多次了，她不想说，因为她不想跟他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医院这么熟悉，还是一个距离家乡四个小时车程没有大病根本不会去到的医院。
　　大家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是吗？
　　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杂物间吸烟。他们都默契的避开了对方出现的原因，聊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噢，我忘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恐高的，我还以为很好玩，哈哈，犯蠢了。”
　　他好似又戴上了一层面具，笑的人畜无害。“
　　你觉得不好玩的话那走吧。”
　　“等一下。”苏七吸了口气，道“其实我来过……一…..次。”【一次和很多次差别也不是很大嘛】
　　“哦？”他挑了挑眉。
　　苏七想拉他过去，想了想又算了，自己一个人走到天台边。
　　“你忘掉自己，往外面看，看下面的人，看别人。”他离得有些远，垫了垫脚，抻着头往外看。
　　“看什么。”
　　“你仔细观察每个人的模样、表情，猜测他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到这里来，喜悦抑或悲伤。”
　　“哦？”景未明有些不解。
　　苏七闭上眼，张开双臂。“就无聊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就给他们编些故事。”
　　“这就有意思了？”他歪着头，还是有些费解。
　　“因为我从小就只有一个人，只好编些人来陪我玩儿啊”
　　“你干嘛不出去找别的小孩玩儿？”
　　“因为我…….”
　　苏七反应过来，怎么会突然相信他会懂，竟差点说出口。
　　她冲他笑的分外灿烂，“外面那么热闹，除了我谁会这么孤独，世界就是这样啊，谁都不在乎我。”眼睛里划过一道冰冷的光芒，好像笑的有一点讽刺？扯起的嘴角缓缓放下。
　　男孩不羁的脸突然有些严肃，温顺的面孔竟有些扭曲。
　　“干嘛老是做一副哀伤的样子，你知道你这样很蠢吗？”
　　“啊？！”
　　“你知不知道啊，就你这样青春期的少女是最容易无缘无故的伤感的，看着片落叶能落泪，看着片海就要春暖花开。一会儿又寂寞了一会儿又孤独了，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死小孩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有什么资格在那儿哀伤！”
　　苏七有些吃惊，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景未明眼睛里有些血丝，小鹿般的眼睛此时满是愤怒，要烧起火来。
　　苏七有些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未明，印象中的他永远是痞笑的，总是能把别人逗得捧腹大笑，有他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他就像寒冬里炽热的暖手宝，暖手暖脚也暖心，吸引着苏七这样在冰冷里求生的灵魂。
　　苏七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眼前的人，好似一个厚厚的蚕茧将他缠绕其中，现在随着一点点的接触，那蚕丝被逐渐抽离出来，眼前人有些清晰了又更模糊了。
　　他好像也是“孤独”的小狐狸，会在杂物间偷偷吸烟，也有自己隐藏的“秘密”，还会像现在这样愤怒…..像地狱中冲出的修罗！

　　长久的沉默。

　　楼下突然嘈杂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僵局，人群涌动起来。
　　“医生上班了，我先走了！”苏七往楼下冲去，甚至不敢向后望一眼。
　　没有回应，一道身影被阳光拉的很长很长，僵了很久。景未明一直埋着头，身上的冷意逐渐消除，他扶了扶额头，有些懊悔。
　　“好像吓到她了。”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插着兜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下楼了。
　　楼顶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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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阴郁了，后面会欢脱一点的。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继续不聊天，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