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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末聚餐 ...


  •   某日傍晚,小雨天酒楼的大厅里,早早的坐上了一桌食客。他们是趁着周末前来聚会的,为的是给日渐风化的感情堤坝再添些土块,好使它不要出乎意料地崩塌。厅里的音乐低回柔靡,优美的声波在大厅回荡,穿过墙壁和窗户,跑到大街上诱惑过往的人群。食物的香气使人进了餐厅就再也不想离去。你在现场的话,就一定会埋怨人类的胃为什是那么一丁点大,而不是更大些,最好是像牛的胃一般大才叫人痛快哩。厅里的灯光亮丽辉煌,像无数颗大大的闪亮的水晶。桌上的餐布雪白,餐具非常洁净,闪着玉样的光芒。此情此景,真让人嚼食物的时候会忍不住连餐碟一块吞下。
      人们分离久了,自然想聚首一叙,以述衷情。你瞧,他们互相递着香烟,殷勤地倒茶,愉快地交谈着。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在厅里无处藏身,乖乖地从下水道溜走了。生活真是妙不可言,友情更是令人欣慰。在我说着这些废话的时候,丰盛的菜肴已经上齐。它们热气腾腾,馨香扑鼻,在众人面前摆出各种模特般的造型。啤酒一瓶一瓶地打开了,快活地往外吐着泡沫。
      “来!为我们今天的聚会,为我们远大钱程干杯!!”
      人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八只杯子在一片欢呼声中被举上头顶,空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啤酒泡沫向四周飘散开来,像飞絮一般落上八个圆圆的脑袋。众人喜笑颜开,头一扬,随着八个喉结上下一阵滑动 ,八杯美酒便奔入大海获得永生。
      熊天青喝得太急,禁不住连打了几个饱嗝,他急忙张开嘴大口喘气,不料又被上涌的酒水狠狠地呛了一下。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心里一阵嘀咕,有种不好的叫人发愁心虚的预感突然袭来,不过很快溜走了。
      “嗳!真是痛快!来......来......来......大家吃菜!”为首的许真大叫道。
      好事人们总是乐于响应。桌上立刻显出一片繁忙的景象,八双筷子在疆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八张大嘴在开合之间便消灭了敌人。这边,许真夹了块漂亮的酱骨架放入李白原面前的餐碟中,他自己的碟子里则被阮云烟奉上一块毛氏红烧肉;那边,张生月夹了块火腿送到杨晨的嘴里;杜非给熊天青勺了满满一碗鲍鱼汤;杨柳愿意吃点亏,他忙着给大家斟酒。
      谢谢声此起彼伏,咀嚼声,喝汤声,打趣逗乐声响成一片。当年红军抵达延安时也没这般热闹,这样的喜气洋洋。
      “许真,你老爸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他老人家的支气管炎好些了吗?”李白原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关切地问。
      这关心的时机显然没选好,因为许真正将一大块肘子往嘴里塞。
      “好......好......些了,只......是......”他一面皱着眉头使劲地咽,一面扬起筷子,左手抚着胸口,脸涨得通红。
      阮云烟和张生月开始划拳了。什么哥俩好呀,六匹马呀,喊得天响,震得头顶的吊灯一颤一颤的。他们见了面总会在酒桌上大战几十个回合,必定要分出谁的肝脏更强壮才肯罢休。
      这伙人里面,杜非和熊天青最是要好,好得像两个相邻的桥墩,要是其中一个倒了,另一个必定会觉得无比凄凉孤独而宁肯被激流冲走。他们一面喝酒,一面你来我往地为对方夹菜,还叽叽咕咕地谈个不停。他们既是道上的朋友,也是生意场上的伙伴。他俩除了钱什么都可以为对方付出,哪怕一方叫另一方去挡火车,他也会义无反顾。
      至于杨柳和杨晨情况就有些微妙了。他俩上次聚餐时由于酒精的挑拨,为了一块东坡肘子争抢起来互不相让,最后还是带头的许真出面平息了这场骚乱。俗话说坐上同一张酒桌便是哥们,但是两人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在许真的要求下,他俩一个给对方倒了一杯酒,另一个还回一只脆皮虾便打住,然后各忙各的了。许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说,多年的朋友总不能因为一块猪肉而反目,这会让旁人笑话的。可两人偏偏都是牛脾气,不肯首先低头。后来,服务员端来一盘松子鱼,许真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办法。他说:
      “你们俩都是我的哥们,我呢,也不偏袒谁。你们看,这条鱼做得多漂亮,我想,它为我们在油窝里辛苦走一趟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来看你们的笑话,更不愿看到你们互不理睬,它是希望牺牲自己,照亮别人。来,我现在转动一下转盘,鱼头对准谁,谁就先认个错道个歉,好不好?”
      大家为这个主意齐声叫好。于是,许真在众人的欢叫声中猛地拨了一下转盘,松子鱼躺在菜碟里很不情愿地转了几圈,它为自己死了仍受到戏弄和折磨愤愤不平,翘起尾巴张着大嘴怔怔地盯着杨晨。众目睽睽之下,杨晨只得红着脸端起酒杯向杨柳道歉,于是大家重归于好。一阵觥筹交错之中,干戈化玉帛,怨恨成酒沫。大家又是齐声鼓掌,又是呐喊欢歌,笑颜逐开。为了庆祝伟大的友谊重回餐桌,这伙人开始了新一轮的纵酒狂欢。
      不知不觉中,时钟已向深夜十点逼近。外面车辆稀疏,行人寥落。厅里只剩下这伙食客仍在咀嚼,不过大家似乎都已醉意朦胧,气氛也不如当初那般热闹,有一种心不在焉的各怀鬼胎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是每张酒桌都能偿到的滋味。眼看又到了一个敏感时刻,各人在肚里早已盘算开了。
      许真的眼睛半睁半闭,他装出一种不胜酒力只有借了椅背才能坐稳的样子靠在椅子上,两只手奄奄一息似的垂向地面。这是一种巧妙而恰到好处的姿势。借了这种姿势,他即可以观察桌面的形势,又能装出一副酒醉无力的模样。这就明确地向人们传达出这样一个信息:我醉了,而且醉得连掏钱包的力气都没了,任何人都别来烦我。其实,他根本没醉,你就是把纣王的酒池搬来,他照样能喝个精光。他的脑袋在极速运转,他要给自己找到一个不该由我来付账的体面的理由。他想,由于我提出了一个机灵的建议,使得两头野犀牛和好如初。人们不是常说友情珍贵吗,既然我替两个人都找回了珍贵的友谊,凭什么要由我来买单呢......
      许真正极力思索的时候,从对面传来“嗵”地一声响。他瞧也不瞧,身体懒得动一动,保持着原有的贵妃醉酒的样子。显然他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因为他知道,那肯定是熊天青倒在地板上了。每到临近聚餐结束的时候,熊天青都会突然倒在酒桌下面的地板上,不醒人事。这是最省事,最漂亮的一招,因为剩下的事情不但由别人去操办,而且还能舒舒服服被人架回家,连路都不用走了哩。
      当最后一块牛排被李白原咽下后,杜非心里明白,该是他表达酒醉的时候了。
      他悄悄地离开酒桌,摇摇晃晃地挪到邻桌边,然后一声不响仿佛异常吃力地捧起椅子,一张一张地放在桌子上,再倔强地把它们摆成一个圆形。摆完第一张桌子,开始摆第二张。餐厅的服务生最初见了惊讶不已,随后明白过来,笑弯了腰。酒楼保安过来极力劝阻,无奈酒醉的人做事的时候常不计后果,而且异常固执。保安搬下椅子,杜非即不抗辩,也不埋怨别人不珍惜他的劳动,一味埋头苦干,又把椅子一一搬上桌子。他的这种举动虽说无益,倒也无害。既然上帝感到高兴,就随他去吧。大厅里有数十张酒桌,看他那股劲儿,他是非要把所有的椅子搬上桌子摆弄妥当不可了。
      就在杜非忙碌不停的时候,另一条蛇也出洞了。杨柳冷不防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手按着肚子,一手猛掐喉咙,任何人一看就能明白他马上要翻江倒海了。有两个男服务员精于业务,生怕大厅遭殃,赶紧挟了杨柳往卫生间里拖。其实,杨柳离这步还远着呢。他们不知道,杨柳的脚在暗暗使劲,好使自己快点躲入洗手间。
      杨晨自有妙计,所以不慌不忙。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哼着小调,光光的脑袋红得像颗硕大的山东蜜枣。
      李白原也许和魏晋狂人刘伶有点渊源。他盘坐在地板上,数十个酒瓶横七竖八地拜倒在他的脚下,将他围在中央。你看他摇头晃脑,拿双筷子对着酒瓶猛敲,同时引吭高歌:
      “九月九新酒好酒出自咱的手,好酒,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皇帝的老婆我敢搂......好酒!......呃!......好酒!......呃!......”
      阮云烟酒醉的样子颇为独特。他既不敲酒瓶,也不按肚子,至于搬椅子,只有傻瓜才会喝醉酒后去干那种苦力活。你知道吗,他呢,是半个文人,业余常写点小玩意寄给报社。这就决定了他酒醉的时候也是文质彬彬的,颇像鲁迅说的文疯子。大厅里尽管开着冷气,阮云烟却装出一副闷热难耐模样,他拿起一个扇型菜碟,也不顾菜碟上油渍淋漓,一个劲地扇动,弄得脖子上耳后根粘满了油渍。他佯装吃力地挪动脚步,走到大厅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前,伸长脖子瞅个没完。
      “娘们儿,你可真漂亮啊,可你干嘛老是穿连衣裙,换条超短裙不是更好吗?”
      娘们儿对他的建议不感兴趣,更不愿搭理他,独个沉醉于悠悠的笛声中。
      阮云烟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动菜碟,磕磕碰碰地走开,这时他从墙壁上寻到一幅水墨山水画。
      “这是什么?是一堆煤炭还是一座大山?”他歪着脑袋问服务员。
      “是座山。”有一个服务员热情回答说。
      “混账!竟然将祖国雄伟壮丽的江山画成漆黑一团!”
      “这是谁画的?他难道不知道树是绿的?”阮云烟对着漂亮的墙壁大声喝问。
      “来人!给我把它摘下来,送到焚尸炉里去!”
      服务员乐翻了天,可没有一个人愿意服从上帝的旨意。
      阮云烟只好摇着手里的扇子,嘴里叽里咕噜,沿着墙壁往前走。不久,他有了一个惊天大发现。
      他在大厅上二楼的扶梯旁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幅半裸的女人画像。女人两手抱着一个坛子,遮住了左胸,右胸裸露着。女人的微笑足以让每个食客多掏两百元。阮云烟看呆了,对着她一个劲地傻笑。他挠着后脑勺子,摇着菜碟,大声命令:
      “快把你那坛子放下!给我倒酒。”
      张生月趁大家忙碌的时候,想偷偷地溜走。但是小雨天酒楼没有为上帝的特殊需要而在大厅别的地方开个小门。他只好借酒装疯,拿着一个酒瓶往嘴里灌,一边跳,一边唱,时常转几个优美的圈,他想借机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大门然后溜之大吉。可是他每次嘴里衔着酒瓶转到大门的时候,都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挡住了。那两只手极是聪明而富于礼貌,它们不声不响,以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将转过来的陀螺巧妙地挡了回去。显然,张生月动作慢了点,老于世故的楼面部长已看出了端倪,暗中布置了兵力防范于未然。
      杜非仍在搬他的椅子,累得满头大汗却乐此不疲,而且越干越有劲,嘴里不时发出‘嗨哟......嗨哟’的声音给自己助兴。熊天青躺在地上始终没有一点动静,仿佛陷入了永恒。许真斜靠在椅子里没有任何想换个姿势的意思,眼睛紧闭,像一位撑死在宝座里的国王。杨柳则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惬意地伸长两腿,脸上洋溢着酒足饭饱的人士一惯露出的幸福表情,他有规律地向着大厅的方向猛咳几声,好使人群相信他仍在茫茫苦海中独自挣扎。李白原仍潇洒地敲他的瓶唱他的歌,忘记了人世间所有与钱相关的事情。阮云烟摇着手里的扇子到处溜达,见到一个花瓶,遇上一个鱼缸,或者碰到一把没放好的椅子,他都会发表一番高论。有一只雪白的松狮犬受不了好奇心的折磨,乐颠颠地跑来,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吐了吐舌头,跑开了。阮云烟大喊:“把那个小子给我抓住,快!抓住它,我要让它明白向我吐舌头的下场!”他一面喊,一面追,顺利地从大厅里消失了——他巧妙地躲进了洁具存放室,蹲在地上,用一个大大的白色塑料垃圾桶将自己罩住。
      酒楼的楼面部长觉得不能再熬下去了,因为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她想,只有主动出击才能结束这场宴会。她强装笑脸,向细细品尝着最后一杯啤酒的杨晨走去。她认为他应该没有醉。可是,杨晨从眼角瞟见有人靠近,马上装出醉醺醺物我两忘的样子,他用一根食指指着手里的半杯啤酒傻笑。
      “先生,我们要下班了,您看......”
      “好啊!你......下......班吧。”杨晨满嘴喷出酒气说,“我又......没......拦住你!”
      “可是......可是我们酒楼员工全部要下班呀!您看,明天再来喝酒,好不好?”部长陪着笑脸说。
      “太好......啦,我们这......就走!”杨晨说。
      “哪......谁买单?”
      “买单?什么单?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账单呀!”
      “账单?”杨晨恍然大悟,“瞧我这脑瓜子,我竟然忘了松子鱼是你做的!”
      “拿单来!”杨晨大手一挥,好一副即将杀向战场的英雄气慨。
      部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杨先生会如此爽快,忙叫人拿单递给杨晨。
      “总共一千六百五十元。”部长笑容可掬地说。
      杨晨一看账单,脸白了。他感到胸脯里有一团什么东西在涌动,直冲脑门。一阵眩晕袭来,他轰然倒下,真正地不醒人事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部长毫不慌乱,他脸色凝重,神情冷漠,命令保安和服务员关好所有的门窗,同时保安加派人手,防止有人不辞而别。

      笔名:熊越
      电话:15707524976
      电邮:minaret00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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