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那座城》脚安泥

1、第一章

　　我六岁那年，有天妈妈和我说“月月啊，我给你改了个名字，以后不叫月月了，而且你以后也跟着妈妈姓。”
　　然后我们坐着火车，南下去了广州。
　　只有妈妈和我。
　　这叫做“离婚”。

　　第一次见到江余，就是到广州那天。那天余阿姨——江余的妈妈请人开车来接我们。火车站人太多了，她找不到我们。我背着小书包，牵着妈妈的手，身旁是两个大行李袋。而我妈也背着个大背囊，手里拿着她全身上下最贵的东西，手机，用我听不懂的白话往电话那头哗啦啦一通讲。在火车站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
　　等了一会儿，来了个女人，有点瘦，我第一感觉是觉得她“不一样”，她和我来的地方的那个人的脸看起来太不一样了。长大后我学会了描写人的外貌：颧骨高，有点龅牙但不咧嘴笑时不明显，眼睛有神，不白。后来我给人看我和江余他全家的合照时，那人指着余阿姨的脸说那是岭南女人的长相，不过我看了那么多年后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了，就觉得她长得很“余阿姨”。
　　余阿姨走过来后，和我妈打了招呼后就微微前倾了身子，低下头头看我，眼带笑意，咧嘴笑着问我了句什么。我光盯着看她脸了，听不清她说什么，抓着我妈的手更紧了些。我妈这时候插了一句：“佢唔识听白话。”
　　“哈？你同佢讲嘢都用捞话？”余阿姨惊讶地把身子直回去。
　　“咁果边都系讲普通话噶嘛。而且我同佢改佐个名，呢家唔叫阿月了，叫可茵。”
　　“边个欣？”
　　“草花头，下边一个‘因为’个‘因’。”
　　“都几好听啊。呐茵茵——”余阿姨操着她那口充满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和我说，“现在（债）姨姨（一声调）带你去（有点介乎于去和崔的发音）屋企啦。你怕不怕坐车（有点像切）啊？晕不晕车（切）啊？”
　　我没说话，摇摇头，牵着妈妈，跟着走到了个面包车旁边。汽车发动了，我看着窗边，满目陌生。
　　啊，广州。啊，白话。

　　我们的新家在广州的老城区，当然我那会儿不知道那里是老城区。车子进不了巷子，只能送我们到巷子口。余阿姨和我妈一人提一个行李袋，话就没停过。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楼下。于是我抬头往上看，觉得这个灰灰的楼很高，很多人在阳台装了铁丝网但是都挺旧，都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哦有些人家有风车呢……然后我们就绕着去了楼后面的楼梯上去。楼梯口有套桌椅，摊着份报纸，人没在。
　　“喂你唔知啊，我同你租呢度果阵同个房东吵，果只咁噶死人头，前一日讲好佐后一日变卦话升多两百蚊租。痴线噶咩收到咁*贵，交完租都唔使开饭啦。我同佢吵佐成个朝早佢先应承话唔升，口水都干埋。呢D咁噶人真系啊，间屋租俾老广又唔系捞佬，一场街坊，咁样揾人笨。”
　　“呐等阵我地放低的嘢就出去食饭啦，去路口间源记，唔知你仲记唔记得个老细果阵同个捞妹眉来眼去俾老婆捉到，仲嗌架嗌左几日，果个女噶好似仲系个四川妹，白白净净几靓女。佢老婆果阵日日话离婚，呢家咪仲系生佐个仔，都成两岁几嘞。”
　　“不如我都系打定个电话返去叫我只佬带个仔去源记开定枱先，D男人真系冇鬼用噶，叫佢地休息做少少嘢都唔得……”突然她顿住了，好像想起了什么,终于停下了唠叨。然后走了最后几级阶梯，到了楼梯口左侧的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小朋友永远只会对小朋友感兴趣。坐在圆桌旁，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和我同龄的男孩。不过年代久远，其实我也不记得那次见面江余给我什么印象了——哦不对，眼镜。
　　这个小近视眼天天打游戏，于是年纪轻轻就加入了四眼仔大军。他眼镜是蓝色的细边框，还有个链子，大概是防止他掉眼镜。直到我现在还觉得链子贼傻，傻得人神共愤那种。这个丑得感人的设计让我在小学毕业之前都非常爱护眼睛，用最标准的姿势做眼保健操。
　　我多年以后问江余那天对我什么印象，他说没印象，但就记得那天他妈回去后说阿云生个捞妹出来，白话都唔识讲。
　　不过，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这样问的——“喂鱼缸，你第一次见我果阵对我有乜印象啊？”
　　浸淫在这个城市很多年，我早就操着一口流利的白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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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是地域歧视或者地图炮，我热爱全世界人类，只是像余阿姨那种张口闭口都这样鄙视别的地区的人的老广还是有的。不过按照我自己的年龄设定，像余阿姨那个年纪还这样的广州人不多……我可能要归结到她的教育程度了。
作为没离开过吃省的吃省人啊，也不清楚别的地方的口音是怎样的，所以也没想好女主出生地哪儿。我个人只能听出来台湾腔和港粤普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