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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心结(三) ...


  •   苌夕开始在那个特定的日子奔波。

      次年,四月初二。他准点拜别旦逍,跑回慕夕城的家中。在府宅里里外外兜转了个遍,发现与他离开时并无两样。连打扫的下人也仍旧是那几个,擦拭长廊的频率都没有变动。

      不过,海棠林的花开始谢了。没有全谢,只飘零得多了些。苌夕在树干上晃了晃腿,便揣了满怀的海棠瓣,打算拿回去晒干了泡茶喝。

      在门槛蹲了一整天,没多大收获,便折回赤谷了。

      哎呀呀,美人忙着呢。忙,说明有本事。他千古妖灵看上的人,就是有出息!

      回到珞峡,苌夕仍旧十分勤恳。

      没有那个人,日子委实长了许多。故而得做很多事,将那莫名的空虚充填一二。

      旦逍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却也只字未提,便像苌夕不跟他提莫首南一样。

      师徒二人,皆不将窗户纸捅破。

      第三年,苌夕仍旧屁颠颠回去,发现海棠花凋落得更厉害。便拿新学的法术,将没有腐烂的那些,纷纷生回枝桠。瞧上去仍旧是繁荣景象。

      第四年,苌夕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打呵欠,脚边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时不时伸个懒腰,揉一揉饿憋的肚皮。

      第五年,苌夕在屋顶把玩他家美人留下的石头,从日出到日落,竟没发现时光如梭。西斜的夕阳正艳,他抱着膝盖,堪堪抬首,望向广阔的漫天彤云,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心头。

      徜徉许久,对着漫天晚霞,扯开嘶哑的嗓子道:

      “美人啊——你快回来哦——苌夕好想你啊——快回来——听到了就快回来啊——”

      声音飘荡到千万里远,他的思念亦千万里长。

      地平线附近,一只孤鸟在红日里,吃力地扑腾翅羽。逐渐飞远,缩成一个黑点。

      年复一年,风雨无阻。苌夕每回都兴致冲冲跑回慕夕城,随后又无功而返。但并未觉着失落,反而一回比一回更有斗志。

      想着,说不定下一次,便可以与美人相聚。

      时光飞逝,两百岁那年,旦逍欲想给他办个百岁宴,妖界里的妖无论大小,旦逢整百岁皆要兴办一回。

      苌夕却拒绝得干脆——说不准这次回去,就可以见到美人,然后你一根我一根地喂长寿面了,谁还办宴席啊!

      他不会算日子,只大致知道时间过去了很久。他的美人是“凡人”,应该是个鬓发雪白的老头了,兴许也不在人世。

      但他委实还将他挂在心上,想着一定要在四月初二这天回去。

      生死离合,于美人,于他,皆是个交代。

      他甚至想过效仿当年齐天大圣,去阴曹地宫,把美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拉掉,一人一妖相守个万儿八千年的,不羡鸳鸯不羡仙。

      然则,他不知晓美人的名字。

      每每想到这处,他便觉着荒唐,两人关系亲密如斯,他却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只曾经从端音的嘴里,听到一个“炎”。

      哼,还是一个臭情敌!

      于是,苌夕便从骂自己,成功转变为骂端音。

      .......................................

      慕夕城仍旧欣荣,行到城门外,苌夕忽而动了个小心思——他最近学了隐身术,老是手痒,决定在人间试试成果。

      于是他在赌场偷了银子扔到乞丐碗里,在悍妇面前做鬼脸,在还没上演的戏台子上搔首弄姿,皆没人发现。

      对自家法术的进步十分满意,苌夕美滋滋地飘回府宅。

      还是去年离开时的情景,没有变动分毫。

      待到傍晚,路上退了热,凉幽幽的。

      府宅在慕夕城的极东,门前几乎没人过路,苌夕骑在石狮子上,瘫软地趴着,便也忘了念现身术。

      近日练法遇到了瓶颈,费时费劲,已经连续十几日没睡好觉了。

      眼皮子实在没撑住,便趴在石狮子上打盹儿。

      迷糊睁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猛然一震。

      只见门前,路过一个身影,虽披着玄色的斗篷,看不到面孔,却与他家美人神似。

      “美人......”苌夕傻愣愣呆在原地,头皮发麻。

      那人好似听见一般,脚步陡然加快。

      “美人!”下意识惊呼,风急火燎追上去,“美人等等我!”

      那人越走越快,一瞬间便消失在转角。苌夕赶紧念了个法术,嗖得闪身过去。

      在深巷中现身,寻了片刻,看到那个人影,跑上前,猛地从后抓住他的衣袖。

      一黑一红,一前一后,霎时停在幽暗的小巷。

      “看你还跑去哪里!”苌夕得意洋洋,绕到那人前面,从垂下的斗篷里投去眼神,“说,这些年你干什么去啦?哼,还好我眼尖看......”

      一肚子的话戛然而止,如鲠在喉,攥着对方衣袖的手也生生僵硬。

      那半掩在斗篷下的面容,脸上的肉如烂泥一般,坑坑洼洼,糊在面骨上。其上有一条裂缝,又宽又长,从眼尾直至下巴,深的部分,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脸颊骨。

      眼睛也被烂肉遮了大半,只留下一条缝,勉强能看出,那部位,应该是眼睛。

      糟糕,抓错人了。

      苌夕在心里暗自叫娘,一边被这人的模样吓到,一边可怜他的遭遇。

      过了半晌,勉强找回理智,秉持“千古妖灵是文明妖,不可以嘲笑弱者”的心态,露出随和的笑容,道:

      “这位兄台,适才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穿一样衣裳的人路过呢?”

      晚风刺骨的冰凉,似要将灵魂撕碎。

      那人一怔,摇头。

      “哦......这样啊......”讪讪收回手,不敢再看那张脸哪怕一眼,强颜笑道,“那打搅你了哈......”

      语罢,赶紧脚底抹油,顿时不见踪影。

      真是,年纪不大,怎么就惹上眼疾了?

      坐在大门上头的墙檐,苌夕晃腿,眺望远处长生街熙攘的行人。

      他发现,跟他家美人一样,喜爱穿月白色衣衫的人还不少。

      十个里面便有至少三个。

      不过,皆没有他家美人好看,哪怕一个背影,也没有半分美人的风姿。

      苌夕无厘头地一愣,仿佛被什么卡住。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哪怕一个背影!

      突地站起,不要命地往巷子跑,在方才的地方陡然停住。

      呼吸错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头皮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嘶哑着嗓子大喊:

      “美人!刚刚是你!刚刚是你对不对!”

      在没有人的幽巷里不停转身,总有预感,下一次回头,肯定又能看到那个他思慕了几十年的人。

      仓皇奔窜、寻找。

      “美人,出来好不好,你出来好不好——”

      风不停搜刮,把瘦削的人劈砍得更加单薄。

      苌夕急的红了眼眶,跌撞着从一处跑到另一处,扯破喉咙嘶吼:

      “我真的想你啊!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凄怆的声音在深巷飘荡,打到冰冷的石壁,又陡然折返,来回流窜。

      再让他见一次,一次也好!

      “我求求你出来!”

      那个月白色的颀长身影,那个像明月一样儒雅的人,那个宠爱起他来丝毫没有边境的人,那个他思慕了朝朝暮暮,轮廓已经开始模糊的人。

      苌夕靠着石壁滑下,眼泪不住奔淌。

      直到剧烈干呕,哭声仍旧没有停止。

      “苌夕是真的想你啊......”

      屋角停了只乌鸦,鸣声刺耳,恍若在歌颂举世的悲怆。

      许久以后,再回想那一幕,苌夕只是沉默。

      他与那个人,再见,已是梦灰。

      ............................

      幽幽黑夜中,一披着玄色斗篷的人,走得摇摇欲坠。

      月光下,一道黑影闪过,前方现身另一人。

      “王上!”墨赋急急上前,“老君让属下来寻你,只差最后一个炼程,您的伤势千万马虎不得!”

      沭炎没作反应,只沉默着,跌撞着往前。

      “王上?”墨赋一愣,猜测道,“您,可是去见苌夕公子了?”

      墨章此前将沭炎的所有牵绊都交代给了墨赋,并且千叮万嘱,丝毫不能马虎。

      沭炎的脚步一顿,失了再往前的力气。

      墨赋了然,焦虑随即而至,“您只差一个炼程便可痊愈,算下来凡间也只有十年。彼时您安然来寻他岂不更好么?那么久您都熬过来了,为何偏偏急在这时?”

      沭炎没听进他的话,想起前世的苌夕,再想起今生的自己。

      缘起缘灭,不过一张脸。

      只不过,是一张皮。

      嘴里吐出几个字:“报应不爽......”

      这话太轻,像灰尘一般。

      墨赋道:“什么?”

      沭炎又默了片刻,对着无边夜空,骤然大笑。

      分明极端的痛苦,却仍旧放声笑着,不知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哈哈哈——”他仰头,声音划破黑云,直击九天,“报应不爽————”

      一个笑得凄厉,一个哭得悲凉。

      谁写错了前世今生的命格,残酷如是,恨死方休。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苍林,竹君殿内。
      竹君子期把玩着手中的竹叶,道:“昨晚你让本君很满意,作为奖励,告诉你个不错的消息。”
      白葶冷哼,眼尾像染了冰霜,道:“不需要。”
      子期轻笑,道:“你狼族的小情人练法炼得不错,不出意外,下一个狼王便是他。”
      白葶微怒,道:“你监视他?”
      子期伸出食指摇了摇,道:“他的名声现下大得很,用不着花工夫便知道了。”
      白葶挑衅道:“名声大也大不过你,不过,他的名是真的。你的名,却只是个君子的虚名!真正多龌龊,只有我知道!”
      “是,只有你知道。”子期慢悠悠起身,踱道白葶面前,低身逼近他,“所以,本君不介意,让你知道得多一点!”
      白葶浑身一颤,万分无助地往后缩。
      禁锢,捆绑,随之而来。
      子期摁住白葶的挣扎,道:“再告知你个消息好了。你敬仰的那个东海龙王,被后祭重伤之后,好像还毁容了呢......”
      白葶怒瞋,恨恨道:“天庭有的是办法恢复,只要他在一日,他便还是铲除后祭,受人敬仰的唔嗯——”
      子期在他的脖子发狠噬/咬,低哑道:“所以,无论是谁,在你心中,都超过本君,是么!”
      白葶咬紧艳红的嘴唇,攥着身下的床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不说话?”子期一手钳住他的下巴,一手往他衣襟里探,“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而后,凑到他耳边,拿牙齿磨他的耳垂,接着前面的话,道:“开口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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