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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劫(一) ...


  •   名声赫赫的狼族首领,见惯生死离别的千年老木鱼。事实上,亦有过那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年纪。

      旦逍,曾在情窦初开时,年华青涩之际,也有一个小心翼翼守护在心尖上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平凡,无甚奇特,却让旦逍如醉沉沦。

      他不介意她是凡人,她亦不嫌弃他是兽妖。

      然则,兽妖命长,凡人寿短。

      本说好“携手白头”的女子没有捱过第三十二个年头。

      临走前,她气若游丝地伏在旦逍膝上,苦笑道:“我爱逍郎一生一世,不知逍郎会惦记我多久?”

      旦逍搂着她哭得声嘶力竭,一字一句道:“我活多久,便惦记你多久。”

      女子走得安详,旦逍亲手挖了墓穴,一铲土接一铲土,将她逐步掩埋。

      春季嫩叶出新,入夏转而翠绿,过秋便枯黄凋敝,立冬过后,连腐烂残叶也没了踪影。

      来年开春,又有新叶萌动,又会变老发黄,又会湮没在层层白雪之中。

      岁月并不饶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话很荒诞。

      天有老的那一日,直到抹去所有记忆,却独独不会有情。

      日复一日,年又一年,饶是旦逍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但他终究无能,将她忘了。

      并非旦逍无情,而是在年年岁岁的洗刷中,女子的容貌在他脑海中被逐渐模糊。最初,他还能起码记起一个轮廓,但一百多年之后,几十万个白日黑夜之后,他已然记不起分毫。

      他越想记起,却发现那影子越发浅淡,终究,尽数消散。

      他曾许诺要一直一直惦记的人,末了,却一点一点忘去。

      ............................................

      苌夕走后,莫首南端了茶水送入狼王殿中,欲言又止几番,终究还是开了口:“狼王大人,往事如烟,旧人已逝。您,委实不需如此介怀。”

      旦逍批阅的笔迹倏地停止,横了一眼平日如同哑巴一声不吭的人,冷冷道:“你今日,话多。”

      平缓的一句话,足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莫首南慌忙跪下,“小妖不敢。可是狼王大人......”

      旦逍将批完的奏折放到一旁,幽幽打断他:“当日孤如何允你长住狼界,你记得。住进来有些什么规矩,你也不要忘。”

      莫首南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唯诺道:“是,小妖知道。”

      旦逍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道:“知道便好。下去罢。”

      “......是。”

      狼王殿中,万如死寂。

      ..............................................

      万劫山,黑云密布,雷声震天。

      山与外界有个隘口,隘口有两个文仙记册。每每入山之妖,皆要上报家门,待名册中查出,方可进入。以防有妖浑水摸鱼。

      “何方小妖?”文仙甲低眉执笔,淡淡问了一句。他音色柔软,宛若雪上鸿毛。

      “赤谷......苌夕。”苌夕回答得还算谨慎乖巧。面前这两个,包括里头施行天劫的,都是天界的尊神上仙。他的妖术还没有入门的门槛高,人家吹口气都能把他灭了。

      故而,必须乖巧!

      文仙乙在一本薄册上翻了又翻,皱眉道:“赤谷没有叫苌夕的。”

      “不,不能啊......”苌夕恍若被敲了一棍,豁然明白,“哦,我改名字了,之前叫小嘲月。上仙可瞧瞧上头有没有‘小嘲月’的字样。”

      文仙甲接过乙手中的薄册,果真翻到。一般这样的情况便得细查,以防偷龙转凤,代妖受劫。

      不过,文仙甲为仙和善,并未多加为难,只将“小嘲月”划去,添了“长兮”二字,摊在他眼前,问:“是这样写的么?”

      苌夕犯了难,讪笑道:“是,就是这个......”若是让天界都知道他不识字,那可就丢大脸了。不动声色擦去冷汗,末了还马屁兮兮地夸一句:“上仙的字写得真好看!”

      文仙甲收回册子,在名字后头做了个标记,表示已入万劫山。抬起头对苌夕温柔笑道:“你这小妖,竟也知改名换姓,叫个好听些的。”

      苌夕挠了挠头,颇为害羞,“我,我也觉着好听。”

      美人取的,谁敢说难听,他就张开爪子,挠死他!

      文仙乙不像甲那般温和,胡乱塞了个木牌在苌夕怀里,冷冷道:“四百一十九号,进去罢!”

      苌夕错愕拿着木牌——历经天劫,居然还得排号?

      有种,眼巴巴排队等死的即视感......

      文仙甲对苌夕点点头,唇畔生花,道:“现下受劫的是二百一十三号,你还得等上几日,先进去熟络熟络环境也好。愿你渡劫顺遂。”

      苌夕冲他点头,宝贝地捧着木牌,道:“多谢上仙!”然后一边踏上小道,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小声嘀咕道,“哦......还有三百多个才到我啊......”

      文仙乙怒瞋他的背影一眼,张大的鼻孔里发出声夹了愤然,和极其不屑的一声:

      “哼!”

      万劫山,历来都是妖族承渡天劫之地。成则一步登天,可修大法。败则魂飞魄散,真灵罔存。

      总听凡间说做人难,其实,做妖又何尝不是?

      盼着过了天劫后青云直上,在族中扬眉吐气一番。

      又怕过不了这个天槛,死在雷神锤下,魂魄溃散,永世不得超生。

      一头是悬崖,一头是深渊,当真是左右为难。

      推远了说,那些名留千古的名妖,乃至后来有缘飞上天做了神仙的,都是过了天劫,修炼得道的成果。

      然则千妖万兽中,亦有七成以上,历经天劫时,真身灰飞烟灭,从妖册上彻底消失。

      天劫一事至关重要,生死存亡只在瞬息之间,天帝自然也明白这道理,于是乎慷慨一挥,特意派了几位仙人,布施劫难。

      指尖一拨,世间便多了座“万劫山”。

      万劫山中,某座安置亭内,一只九尾狐软盈盈倚在亭栏上。

      “又来个等死的。”那狐狸瞧着初至的苌夕,眼波流转,三分笑意七分媚。唇角微勾,颦展之间仿若都能摄魂蛊魄。

      安置亭,并非单亭。而是无数座亭子前前后后用长廊连接,蜿蜒盘旋在山中,供等待的小妖休息小憩使用。

      每个小妖都有独自的小亭子,只不过相隔不远,故而苌夕猜测他前面的狐狸,是四百一十八号(减去一根手指的算术他还是会的)。

      苌夕将木牌放入怀中,悠悠然在自家亭中坐下,恍若没听他说话一般,趴在横栏上看景。

      美人啊美人,才几个时辰不见,便觉着过了好几个漫长春秋。

      果然相思命苦啊!

      “后头那个。”九尾狐不服对方的冷漠,朝着他又开口一唤:“你可是思春了?”

      虽是问句,笃定却占了大半。

      苌夕被说中心事,从几簇野花中抽出眼神,看向那闲得发慌的九尾狐。

      九尾狐脸色惨白,似是强行忍耐着什么,却非要脸硬,故作一副轻松神态,道:“你有空思春,还不如想想,如何在天劫中脱身。捡条命回去,才有机会见人。”

      苌夕偏了偏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在......”他羞于说思春那样的裸露词汇,便舌头蠕动了一下,“那,那什么?”

      九尾狐知道自己言中,眉眼间更加得意,道:“纵观六界,人神鬼妖,哪一个心中没有那爱恨情仇?别的不敢说,单这‘情’一字,谁要是沾上了,神色情绪变化最甚。即便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亦逃不过本狐仙的眼睛。”

      荷妖自称荷仙,狐妖自称狐仙。果然......师傅说的没错,大多数妖都生性自卑,偏要在名号上挣足面子,说起自家名氏来,都是一口一个仙。

      苌夕思量几番,道:“看来你还是情海高手?”

      九尾狐将手肘搭上亭栏,得意道:“这是自然。等过了天劫,我便可修炼吸人精血的法术,那时调情的手段,定然比现下还更高端一些。”

      苌夕眼睛一亮,趴到靠近它的那侧木栏,问道:“那你能不能传授些法子给我?我有急用。”

      美人的夫人至今还未露面,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书文里,能将三十六计烂熟于心的厉害角色。万全起见,还是先学个两招,以备不时之需。

      “急用?”九尾狐咀嚼这两字,不由发笑,“一听便知你是初出茅庐的牛犊子。感情之事,万万急不得,若急了,便只能落个竹篮打水的下场。”

      苌夕愣了愣,他虽不明白“竹篮打水”的意韵是什么,但也由衷竖起大拇指,道:“行家果然是行家,说话都不一样!真是厉害!”

      九尾狐有些吃惊,道:“你觉得厉害?”苍白的嘴唇似浮了些许颜色,“不认为狐妖勾/引诱/惑的伎俩下作?”

      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狐狸在百兽中本有“妖兽”之称,生性狡猾妖媚。而狐妖,更是在兽体身上又升了一层楼。稍不留神,魂魄被之勾去,吸尽精血之后,便成干尸。

      且狐族的媚术,一直饱受诟病。被认为是床上的下作伎俩,上不得台面。

      故而百兽千妖之中,大部分皆是避之不及的。

      苌夕疑惑他的妄自菲薄,拿出小跟班强大的吹捧本事,道:“让喜欢之人喜欢自己,那是天大的本事。这才不是下作,是上作!”

      九尾狐听到恭维之言,十分高兴,眉头舒展,启唇还欲说什么,却被一声怒呵打断。

      “白葶!”

      白,是狐族的族姓。其实由此而看,狐族的历史还是比许多兽族更悠久的。

      比如,狼族就没有族姓......

      循声望去,正是一气势汹汹的虎妖带着两个跟班。压着气顿着风,停在白葶身前。苌夕抓着心窝子感慨,大虫不愧是大虫,身形五大三粗,宛如一座小山丘。

      “白葶,事到如今,看你往哪儿跑!”虎妖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手臂粗的木棒,指着白葶的鼻子。

      看这架势应该是冤家寻仇,苌夕从小贪生怕死,于是蜷成一团,缩在柱子角。

      伸长了狼耳朵,巴巴偷听。

      白葶淡淡抬起眼帘,长长的眼睫像是展开翅膀的蝴蝶,冷笑道:“跑?我来万劫山这么久,可从未离开半步。”

      亭子里,虎妖的身形已然占了大半。他鼻孔冒烟,脖子上的筋脉也烧得突起,“你跑与不跑,现下也出不了这座山。狐媚子!你取了我兄长性命,今天,我就要给他报仇!”

      白葶的声音仍旧娇柔,道:“你兄长做了何事你自己也清楚,谁是谁非,当下立见。何况,你也不掂量掂量自身有几两重。我连你兄长都杀得,还怕你个小喽啰么?”

      “杀我?你还没那能耐!我兄长被你算计,我可不会!”虎妖盯着他尚在流血的手臂,冷笑道:“再说,我倒不用真的杀你,你已受了伤,我随手再给你两棍,你便过不了天劫。”

      受伤的白葶和法术低下的虎妖,打起来可能真的不相上下。然则即便是不懂兵法战术的苌夕,也明白旗鼓相当的两方打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

      虎妖伤了不要紧,要是白葶伤势加重,过不了天劫,那他找谁取经去?

      取不了经,美人跟他的媳妇跑了怎么办?

      苌夕大义凛然地握紧拳头——为了美人,缩着头挺身而出是义不容辞的!

      “住手!”

      美人啊美人,你看我这副英勇模样,会不会爱上我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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