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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十六年后在此相会 ...


  •   龙钰和杨过并肩头而行,正要下山,黄蓉道:“龙公子,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着将郭破虏交给郭芙抱着,过去携了龙钰的手,向杨过微微一笑,道:“过儿,你放心,他既和你成婚,我决不会劝他跟你离开。”杨过一笑不答,心中奇怪:“郭伯母要跟他说些甚么了?”见两人走到山下一株大树下坐下,虽然纳闷,却也不便过去,转念一想:“钰儿甚么也不会瞒我,待会何愁他不说?”

      黄蓉拉着龙钰的手坐下,说道:“龙公子,我那莽撞胡涂的女孩儿对你和过儿多有得罪,我委实万分过意不去。”龙钰道:“那没甚么。”心中却道:“她一枚毒针要了我们两人的性命,你纵然说万分过意不去,又有甚么用了?”

      黄蓉见他神色黯然,心中更加歉疚。她当时未入古墓,未悉原委,只道银针虽毒,亦不难治,当年武三通、杨过等均受其毒,后来一一治愈,哪想得到龙钰却是适当经脉逆转之际为郭芙发针射中,实已制了他死命,说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要向公子请教。你辛辛苦苦的夺得了绝情丹,过儿却不肯服,竟投入了万丈深渊之中,那是甚么缘故?”

      龙钰轻叹口气,心想:“我性命已在旦夕之间,过儿对我情意深重,焉肯独活?但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多说,徒然多起波澜?”只道:“他脾气有点古怪。”

      黄蓉道:“过儿是个至性至情之人,想是他见公孙公子为此丹舍身,心中不忍,因此情愿不服,以报答这位知己。龙公子,他这番念头固令人起敬,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如此坚执,反倒违逆公孙公子舍身求丹之意了。”龙钰点了点头。

      黄蓉又道:“过儿只听你一人的话,你好好劝劝他罢。”龙钰凄然道:“他便肯听我的话,这世上又哪里再有绝情丹?”黄蓉说道:“绝情丹虽然没有,他体内情花之毒未必便不能解,所难者是他不肯服药。”龙钰又惊又喜,站起身来,说道:“那……那是甚么解药啊?”黄蓉拉着他手,道:“你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株深紫色的小草,说道:“这是断肠草,那天竺师叔临死之际,手中持着这棵小草。朱子柳大哥言道,他出去找寻解药,突然中针而毙。你可见到他人虽断气,脸上犹带笑容?自是因找到此草而喜。我师父洪七公他老人家曾道: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救蛇毒之药,其它毒物,无不如此,这是天地间万物生克的至理。这断肠草正好生在情花树下,虽说此草具有剧毒,但我反复思量,此草以毒攻毒,正是情花的对头克星。”

      这番话只听得龙钰连连点头。黄蓉道:“服这毒草自是干冒大险,但反正已然无药可救,咱们死里求生,务当一试。据我细想,十成中倒有九成生效。”龙钰素知黄蓉多智,她既说得如此断定,谅无乖误,何况除此之外亦无他法。眼见李墨愁身上情花之毒发作,其疼痛难当之状令人心悸魂飞,万一断肠草治不好情花之毒,杨过反而为草药毒毙,那也胜于因情花之毒发作而死。他低头沉吟,心意以决,道:“好,我便劝他服食。”

      黄蓉又从怀中取出一大把断肠草来,交给了龙钰,说道:“我一路拔取,这许多总该够了。你要他先服少量,运气护住脏腑,瞧功效如何,再行酌量增减。”龙钰收入怀中,向黄蓉拜倒,低声道:“过儿他……他一生孤苦,行事任性。郭夫人你要好好照看他些。”黄蓉忙伸手扶起,笑道:“你照看着他,胜我百倍,待襄阳围解之后,咱们同到桃花岛上盘桓些时。”

      她虽聪明,却哪想得到龙钰自知命不久长,这几句话是全心全意的求她照顾杨过。黄蓉抬起头来,只见杨过远远站在对面山之中,凝望着龙钰。

      杨过一直便望着龙钰,只听不见他和黄蓉的说话,见黄蓉走开,便缓缓过来。龙钰站起身来,说道:“今儿见了许多惨事,可是咱们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过儿,旁人的事儿,咱们一概不提,你陪我走走。”杨过道:“好,我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人手携着手,顺着山腰的幽径走去。

      两人缓缓走到山脚下,回头只见夕阳在山,照得半天云彩红中泛紫,蓝天薄雾衬着山顶积雪,美丽难言,两人想到在世之时无多,对这丽景更是留恋。

      龙钰痴痴的望了一会,忽问:“你说人死之后,真要去阴世,真有个阎罗王么?”杨过道:“但愿如此。阴世便有刀山油锅诸般苦刑,也还是有阴世的好。否则,渺渺茫茫,咱俩可永不能相见聚会了。”龙钰道:“是啊,但愿得真有个阴世才好。听说黄泉路上有个孟婆,他让你喝一碗汤,阳世种种你便尽都忘了。这碗汤啊,我可不喝。过儿,我要永远永远记着你的恩情。”他善于自制,虽心中悲伤,语气还是平平淡淡。杨过却实在忍耐不住了,转过身去,拭了拭眼泪。

      龙钰叹道:“幽冥之事,究属渺茫,能够不死,总是不死的好。过儿,你瞧这朵花儿多好看。”杨过顺着他的手指,见路边一朵淡紫色的鲜花正自盛放,直有碗口来大,在风中微微颤动,似牡丹不是牡丹,似芍药不是芍药,似紫菊不是紫菊,说道:“这花当真少见,隆冬之际,尚开得这般灿烂。我给它取个名儿,便叫作龙钰花罢。”说着走过去摘下,放在龙钰手掌心。龙钰笑道:“多谢你啦。给了我一朵好花,给花取了个好名儿。”

      两人又行一阵,在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龙钰道:“你还记得那日拜我为师的情景么?”

      杨过道:“怎不记得?”龙钰道:“你发过誓,说这一生永远听我的话,不管我说甚么,你总是不会违拗。现下我做了你的媳妇,你说该当由我‘出嫁从夫’呢,还是由你‘不违师命’?” 杨过笑道:“你说甚么,我便做甚么,师命不敢违,妻命更加不敢违。”

      龙钰道:“嗯,你可要记得才好。”

      两人偎依着坐在草地之上,遥遥听见武三通高呼两人前去用膳,杨过和龙钰相视一笑,均想:“何必为了一餐,舍却如此美景?”过了一会,天色渐黑,两人累了一日一夜,身上又各受伤,终于都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睡到中夜,杨过迷迷糊糊道:“钰儿,你冷吗?”要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哪知一搂却搂了个空。杨过吃了一惊,睁开眼来,身边空空,龙钰已不知到了何处。他急跃而起,转身四望,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哪里有龙钰在?杨过急奔上山,大声呼道:“钰儿,钰儿!”

      他在山巅大叫:“钰儿,钰儿!”四下里山谷鸣响,传回来“钰儿,钰儿!”的呼声,但龙钰始终没有回答。杨过心中惊诧:“他到了哪里去呢?这山中不见得有甚么猛禽怪兽,便是有,也伤他不得。倘若夜中猝遇强敌,他睡在我身旁,我决不致毫无知觉。”

      他这么大声呼叫,一灯、黄蓉、朱子柳等尽皆惊醒。众人听说龙钰突然不知去向,个个都大感诧异,分头在绝情谷四周寻找,却哪有他的踪迹?

      杨过疾奔疾走,如颠如狂。终于各人重行会聚,杨过也静了下来,心想:“他必是自行离去,我才一无所知。但为甚么要走?此事定与郭夫人日间跟他所说的话有关。当日他悄然远行,终于到这绝情谷来,也便因郭夫人一番说话而起。”大声问道:“郭伯母,你日间到底跟他说了些甚么话?”

      黄蓉也想不出龙钰何以会忽地失踪,见杨过额上青筋爆起,更是担心,说道:“我要他劝你服那断肠草,或可解你体内情花之毒。”杨过冲口而出:“他既活不成,我又何必独自活在世间?”黄蓉安慰道:“你不用心急。龙公子一时不知去了哪里,他武功高强,哪里会有不测?怎说得上‘活不成’三字?”杨过焦急之下,难以自制,大声道: “你的宝贝女儿用冰魄银针打中了他,那时他正当逆转经脉疗伤,剧毒尽数吸入了丹田内脏。他又不是神仙,怎么还活得成?”

      黄蓉怎料得到竟有此事?她虽听女儿说在古墓中以冰魄银针误伤了杨龙二人,但想他二人均是古墓派传人,与李墨愁同出一派,自有本门解药,只不过一时疼痛,决无后患,这时听杨过一说,惊得脸都白了。她动念极快,立时想到:“原来过儿不肯服那绝情丹,是为了龙公子性命难保,是以不愿独生。那么龙公子去了哪里呢?”抬头向公孙止和裘千尺失足堕入深洞的那山望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过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她,黄蓉望着那山峰发颤,这心意他如何不知?霎时之间又惊又怒,说道:“他既已性命难保,你便劝他自尽,好救我一命,是不是?你自以为是对我一番善心,你……你……为甚么自始至终对我这么狠毒……”说到这里,气塞胸臆,仰天便倒,竟自晕了过去。

      一灯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会,杨过悠悠醒转。黄蓉道:“我只劝他救你性命,决没劝他自尽,你如不信,也只由得你。”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黄蓉道:“咱们上这峰去瞧瞧。”众人一齐上峰,向深洞中望下去,黑黝黝的甚么也瞧不见。

      程因忽道:“咱们搓树皮打条长索,让我到那深洞中去探一探。龙公子万一……万一不幸失足……”黄蓉点头道:“咱们总须查个水落石出。”

      各人举刀挥剑,割切树皮搓结绳索,人多力强,到天明之时便已结成一条百余丈的绳索。

      众小辈纷纷请缨,自愿下洞。杨过道:“我下去瞧。”众人望着黄蓉,听她示下。黄蓉知杨过对自己已然起疑,若出言阻止,他必不肯听,但若让他下去,说不定龙钰当真跌死在内,他怎肯再会上来?一时踌躇不语。

      程因毅然道:“杨大哥,我下去。你信得过我么?”除龙钰外,杨过最服的便是程因,自己也确忧心如焚,手足无力,便点了点头。武氏父子和耶律齐等拉住长索,将程因缓缓缒将下去。长索直放到只余十多丈,程因方始着地。

      众人团团站在洞口周围,谁都不开口说话,怔怔的望着山洞,只待程因上来传报消息。

      各人尽皆心焦,程因始终迟迟不上。黄蓉和朱子柳对望一眼,两人同样心思:“倘若龙钰真的死在下面,杨过定要跃下洞去,须得及时拉住了他。”

      杨过向黄蓉和朱子柳望了一眼,心道:“我要寻死,自会悄悄的自求了断,难道会在这儿跟你们拉拉扯扯,效那愚夫愚妇所为么?”

      只见武三通手中执着的绳索突然晃动,郭芙、武氏兄弟等齐声叫道:“快拉他上来。”各人合力拉绳,将程因吊上。程因未出洞口,已大声叫道:“没有,龙公子不在。”众人大喜,不约而同的吁了口长气。片刻间程因钻出洞来,说道:“杨大哥,我到处都仔细瞧过了,下面只有公孙止夫妇粉身碎骨的遗骸,再无别物。”

      朱子柳沉吟道:“咱们四下里都找遍了,想来龙公子此时定已出谷。”陆无霜忽道:“还有一处没去瞧过,说不定他正在设法捞那颗绝情丹上来……”

      杨过心头一震,没听他说完,发足便往断肠崖奔去。他一面急奔,一面大呼:“钰儿,钰儿!”到得崖前,俯视深谷,但见灰雾茫茫,哪有人影?

      寻思:“钰儿心思单纯,如有甚么心事,决计不会对我隐瞒。”逐一回想龙钰说过的言语:“他只说过,要我记得永远听他吩咐的誓言。我自是永不违拗他的心意,那又何消说得?可是他并没吩咐过我甚么啊?”抬起头来,低声道:“钰儿,钰儿,你到底去了哪里?要我遵从你甚么话呢?”眼望着对面的断肠崖,隐隐约约间便见似见一个白衣公子美貌出尘、身形飘忽,手执双剑正与公孙止激斗。他大叫一声:“钰儿!”一定神,哪里有龙钰在?只是一团团白雾随风飘荡而已,但那朵紫花却当真是在对面山崖之下。

      他心中奇怪:“昨日钰儿与公孙止在此相斗,明明未见有此花在。此处全是山石,草木不生,怎会有花?若说是风吹来,又怎能如此凑巧?”提一口气,从石梁奔到崖上。走到临近,不禁胸口腾的一震,这正是他昨日摘来放在龙钰手心那一朵,左侧两片花瓣微现憔悴之色,他认得清清楚楚,昨晚临睡,这朵紫花仍在龙钰手中,花既在此,龙钰昨夜自是到过此处了。

      杨过俯身拾起花朵,只见花下有个布包,忙打开布包,里面包着一束深紫色的小草,正是情花树下的断肠草。他心中怦怦乱跳,拿着那张包草的白布翻来覆去细看,上面并无字迹,忽听得隔崖陆无霜叫道:“杨大哥,你在那边干甚么?”杨过一回头,猛见崖壁上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

      另一行较小的字写道:“龙钰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杨过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一时间心慌意乱,实不明是何用意,心想:“他约我十六年后在此重会,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他身中剧毒,难以痊可,一个月都未必挨得到,怎能有十六年之约?他明明知道我已将绝情丹摔去,又怎能期我于十六年之后?”他越想心绪越乱,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在对崖见他如痴如狂,深怕他一个失足,便此堕入谷底深渊。倘若过去相劝,那崖上只能再容一人,如杨过真的发起狂来,他武功又高,没人制得他住,势必为他一同拖堕深渊。黄蓉眉头微蹙,对程因道:“师弟,他似乎还肯听你说话。”程因点点头,道:“是!我过去瞧瞧。”说着飞身上了石梁,向杨过走去。

      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大声喝道:“谁也不许过来!”猛地转身,眼中射出凶光。程因柔声道:“杨大哥,是我啊。我只是想帮你找龙公子,别无他意。”杨过凝视着程因,过了半晌,眼色渐渐柔和。

      程因向前走了一步,问道:“这朵紫花,是龙公子留下的么?”杨过道:“是啊。为甚么要十六年?为甚么要十六年?”程因缓步走到崖上,顺着杨过的目光,向石壁上那两行字低声读了一遍,也大惑不解,说道:“郭夫人足智多谋,料事如神,谁也比她不上。咱们问他去,必有明解。”杨过道:“不错。石梁滑溜,你脚下小心。”飞身回到对山,将崖壁的两行字对黄蓉说了。

      黄蓉默默沉思了一会,突然两眼发亮,双手一拍,笑道:“过儿,大喜,大喜!”杨过惊喜交集,颤声道:“你说……说是喜讯么?”黄蓉道:“这个自然。龙公子遇到了南海神君,当真旷世奇缘。”杨过脸色迷惘,问道:“南海神君?那是谁?”

      黄蓉道:“南海神君是佛门中的大圣,佛法与武功上的修为都深不可测。只因他足迹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极少有人知他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当年曾见过他一面,承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无穷,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错,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杨过将信将疑,喃喃的道:“三十二年?”

      黄蓉道:“是啊,这位神君只怕已近百岁高龄。我爹爹说,每隔十六年,他老人家便来中土一行,恶人撞到了他那是前世不修。好人遇到了,他老人家必有慈悲。龙公子这等美貌如仙的人物,他老人家一定十分喜欢,将他收作徒儿,带到南海去了。”杨过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灯大师,此事当真么?”一灯“嗯”的一声。

      黄蓉抢着道:“这位神君佛法虽深,脾气却有点古怪。大师,你见过他老人家么?”一灯摇头道:“老衲无缘,未曾得见。”黄蓉叹道:“他老人家便是有一点不通情理,想人家少年郎君,青春年华,却要他们生生的分隔十六年,那不是太残忍了么?龙公子武功已这么高,再学十六年,难道真要把过儿制得服服贴贴才罢手么?”说着哈哈一 笑。

      杨过道:“不,郭伯母,那倒不是的。”黄蓉道:“怎么?”杨过道:“钰儿毒入脏腑,性命难保,倘若真的蒙神君他老人家垂青,那么这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君以大神通驱除他体内剧毒。我总道……总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芙儿莽撞伤人,我……我真是惭愧无地。过儿,你这番猜测似乎更近情理。龙公子毒入脏腑,神君便有仙丹妙药,也非短时能将剧毒除尽。只盼他早日康复,神君忽发善心,不用这么久,便放他和你相会了。”

      杨过从未听说“南海神君”的名字,心头恍恍惚惚,欲待不信,但花草在手,字迹在石,却是千真万确。龙钰如真遇到不测,又怎能有十六年之约?他沉吟半晌,又问:“郭伯母,你怎知是南海神君收了他去?他又怎地不在壁上书下真情,也好免我牵挂?”黄蓉道:“我是从‘十六年后’这四字中推想出来的。我只知南海神君每隔十六年一履中土,除他之外,并无别人有此等奇习。一灯大师,你想得起有旁人么?”一灯摇头道:“没有。”黄蓉道:“这位神君连他的名字也不准旁人提,怎许龙公子在石上书他名号?就可惜这断肠草不知能否解得你体内之毒,倘若……唉,十六年后龙公子欣然归来,要是见不到你,只怕他也不肯再活了。”

      杨过眼眶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依稀若见对面崖上有个白影徘徊,似是十六年后龙钰在此寻觅,却失望伤心,寻不到自己。一阵冷风吹来,他机伶伶打个冷战,毅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他,但不知神君他老人家驻锡何处?”

      黄蓉道:“你千万莫作此想,南海神君所住的大智岛岂容外人涉足?不得准许之人一登此岛,更立招杀身之祸。我爹爹颇蒙神君青目,未得指示,也不敢赴大智岛拜谒。龙公子既蒙神君他老人家收留,相见有日,十六年弹指即过,又何必急在一时?”

      杨过瞪着黄蓉,厉声道:“郭伯母,你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黄蓉道:“你再去瞧瞧石壁上的字迹,若非龙公子所书,我说的自然也未必是真。”杨过道:“那字迹没错。他写我这‘杨’字,右边那‘日’字下总是少写一画,这不是别人假冒的。”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呢。”

      杨过低头沉思半晌,说道:“好,我便服这断肠草试试,倘若无效,十六年后,请郭伯母告知我那苦命的钰儿罢。”转头向朱子柳说道:“朱大叔,但不知这草如何服法?”朱子柳只知这断肠草剧毒无比,如何用来以毒攻毒却全无头绪,向一灯道:“师父,此事须听你老人家示下。”

      一灯伸出右手食指,在杨过的“少海”、“通里”、“神门”、“极权”四处穴道上缓缓各点一指。这四穴都属于阳气初生的“手少阴心经”。杨过但觉一股暖气自四穴通向胸口,心中闷塞之意立时大减。一灯道:“情花之毒既与心意相通,料想断肠草解毒之时也必攻心。我点你四穴,护住心脉。你先服一棵试试。”杨过躬身道谢。一灯叹道:“我师弟若在,他必能配以君臣调和的良药,也不用咱们这般提心吊胆的暗中摸索了。”

      杨过当得悉天竺僧为李墨愁打死之时,料知龙钰无法治愈,死志早决,但此刻想到十六年之约,求生意念复又大旺,取出一棵断肠草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但觉奇臭无比,而其味苦极,远胜黄连。他连草带汁吞入肚中。此前他不愿独活,这时却惟恐先死,只怕十六年后龙钰重来断肠崖时找不到自己,那时他伤心失望,如何能忍?盘膝坐下,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动,跟着便即大痛。

      这痛楚就如千万枚钢针同时在腹中扎刺,又如肚肠寸寸断绝,“断肠”二字,实非虚言。

      杨过一声不哼,出力强忍,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毒,但一块心田始终暖和舒畅,足见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神功委实精深卓绝。这番疼痛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觉痛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忽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口血殷红灿烂,比寻常人血鲜艳得多。

      程因、陆无霜等见他吐血,都“啊”的一声轻呼。一灯大师却脸有喜色,低声道:“师弟,师弟,你虽身死,仍有遗惠于人。”杨过一跃而起,说道:“我这条命是天竺神僧、大师和郭伯母救的。”

      陆无霜喜道:“你身上的毒质都解去了吗?”杨过道:“哪有这么快?但既知此草有效,每日服它一棵,毒性总能逐步减轻。”陆无霜道:“你怎知毒性何日除净?如果体内已经无毒,你仍吃之不已,岂不是肚肠都烂断了么?”杨过道:“这个我可自知,如毒性未净,倘若 ……倘若心中情欲不净,胸口便会剧痛。” 郭芙一直在旁怔怔听着,突然插口道:“杨大哥只想念龙公子,他才不会想念你呢。”昨日公孙止以黑剑削来,郭芙得陆无霜提醒,举臂挡过,当时只道他是好意,倒也颇为感激。但后来越想越不对,陆无霜既不知道自己身披软猬甲,更不会好心提醒,自然是想为杨过重伤之仇,要自己断上一臂,用心甚恶,心中怒气郁积已久,这时忍不住出言讥嘲。黄蓉忙喝:“芙儿你瞎说甚么?”陆无霜却已满脸飞红。

      郭芙仍不住口,说道:“十六年后龙公子便要回来,你不用痴心妄想。”陆无霜再也忍耐不住,戟指喝道:“若不是你,杨大哥又何用与龙公子分手一十六年?你自己想想,你害得杨大哥可有多惨?”郭芙俊眉一扬,待要反唇相稽。黄蓉厉声喝道:“芙儿,你再对人无礼,你立时自行回桃花岛去。不许你去襄阳。”郭芙不敢再说,只对陆无霜怒目而视。

      杨过长叹一声,对陆无霜道:“这件事阴差阳错,郭姑娘也不是有意害人。霜弟,此事今后不用再提了。”陆无霜听他叫自己“霜弟”,而叫郭芙为“郭姑娘”,显然分了亲疏,心中大喜,向郭芙扮个鬼脸。

      一灯道:“杨少侠服断肠草而身子不损,看来这草确有解毒之效,但为求万全,不宜连续服食,等七日之后,再服第二次。那时你仍须自点这四处穴道护住心脉,所服草药,份量也须酌减。”杨过躬身道:“谨聆大师教诲。”

      黄蓉见太阳已到了头顶,说道:“咱们离襄阳已久,不知军情如何?我甚是牵挂,今日便要回去。过儿,你也一起去襄阳罢,郭伯父想念你得紧呢。”杨过道:“我要在这里等候我的钰儿。”郭芙奇道:“你要在此等他十六年?”杨过道:“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黄蓉道:“你在这里再等十天半月,也是好的。只盼龙公子途中能差人传个讯或写封信来。如龙公子真无音讯,你便到襄阳来。”杨过怔怔瞧着对面山崖,并不答应。

      众人与杨过作别。郭芙见陆无霜并无去意,忍不住说道:“陆无霜,你在这里陪伴杨大哥么?”陆无霜脸上一红,道:“跟你有甚么相干?”程因忽道:“杨大哥尚未痊愈,我和表弟留着照料他几天。”

      黄蓉知道这个小师弟外和内刚,要是女儿惹恼了他,说不定后患无穷,忙向郭芙横了一眼,不许她多说多话,说道:“过儿有了小师弟和陆公子照料,那再好也没有了。待他体内毒性全解后,三位请结伴到襄阳来,我们夫妇扫榻相候。”

      杨过、程因、陆无霜三人伫立山边,眼望一灯、黄蓉等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为林梢遮没。山林中大火烧了一夜,这时已渐熄灭。

      杨过道:“两位公子,我有一个念头,说出来请勿见怪。”陆无霜道:“谁会见怪你了?”

      杨过道:“咱三人相识以来,甚是投缘,我并无兄弟姊弟,意欲和两位义结金兰,从此兄弟相称,有如骨肉。两位意下如何?”程因心中一酸,知他对龙钰之情生死不渝,因有十六年遥遥相待,故要定下兄弟名份,以免日久相处,各自尴尬,但见陆无霜低下头,眼中含泪,忙道:“咱两人有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

      陆无霜走到一株情花树下,拔了三株断肠草,并排插好,笑道:“人家结拜是撮土为香,咱三人别开生面,插草为香。”他虽强作欢颜,但说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哽咽,不待杨过回答,先盈盈拜了下去。杨过和程因也有他身旁跪倒,拜了八拜,各自叙礼。

      杨过道:“二弟、三弟,天下最可恶之物,莫过于这情花树,倘若树种传出谷去,流毒无穷。咱们发个愿心,把它尽数毁了,你说可好?”程因道:“大哥有此善愿,菩萨必保佑你早日和龙公子相聚。”杨过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

      当下三人到火场中捡出三件铁器,折下树枝装上把手,将谷中尚未烧去的情花花树一株株砍伐下来烧毁。谷中花树为数不少,又要小心防备花刺,因此直忙到第六日,方始砍伐烧毁干净。三人惟恐留下一株,祸根不除,终又延生,在谷中到处寻觅,再无情花花枝和果实种子的踪迹,这才罢手。经此一役,这为祸世间的奇树终于在杨程陆三人手下灭绝,后人不复再睹,三人当真做了一件极大善举。

      次日清晨,陆无霜取出一棵断肠草,道:“大哥,今天你又要吃这毒草了。”

      杨过有了七日前的经历,知道断肠草虽毒,自己尽可抵御得住,于是自点护心的四处穴道,取过一棵断肠草,摘去少许,嚼烂咽下。这一次他体内毒性已经减轻,所服草药已减,疼痛也不若上次那么厉害,过了小半个时辰,呕出一口鲜血,疼痛即止。

      杨过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见程因和陆无霜都满脸的喜色,心想:“这两个义弟如此待我,生平有这样一个知己,已可无憾,何况两个?只是我却无以为报。”微一沉吟,心想:“二弟得遇明师,所学大是不凡,只须假以时日,循序渐进,便能达一流高手之境。三弟的遭际却远不如他。”说道:“三弟,你的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兄弟,说起来咱二人还是师兄弟。咱古墓派最精深的武功,载在《玉–女心经》之中。李墨愁毕生心愿,便是想一读此经,却到死未能如愿。左右无事,我便传你一些本门的武功如何?”

      陆无霜大喜,道:“多谢大哥,下次再撞到郭芙,便不怕她有帮手了。”

      杨过微微一笑,当下将《玉–女心经》中的口诀,自浅至深的说给他听,说道:“你先把口诀记熟,练功之时可请二弟助你。这谷中无外人到来,正是练功的绝妙所在。”

      此后数日,陆无霜专心致志的记诵《玉–女心经》,他所学本是古墓派功夫,一脉相通,易于领会。渐渐学到深奥之处,陆无霜不能明晓,杨过便加指眼。杨过又教他尽管囫囵吞枣的硬记,日久自通,如此教了将近一月,陆无霜将整部心经从头至尾的记全了,反复背诵,再无遗漏。

      《玉–女心经》的精要本在两人联手拒敌,两心相通,当年林朝因便未能与王重阳在这最要紧的关键上心心相印,终于遗恨而终。传到龙钰、杨过手里,方得完成。杨过深知陆无霜对己钟情,自己却未能回报,于这《玉–女心经》中两心相通的部分,便草草略过,不加详述,以免更惹陆无霜烦恼。好在《玉–女心经》中其它神妙武功尚多,陆无霜习到之后,武功大进,此后虽不再与郭芙动手,但自知已高出她何止倍截,再不屑以她为对手,见之只微微一笑,便不再加理睬了。

      这些日中,杨过每隔七日,便服一次断肠草解毒,服量逐次减少。

      一日早晨,陆无霜与程因煮了早餐,等了良久,不见杨过到来,二人到他所歇宿的山洞去看时,只见地下泥沙上划着几个大字:“暂且作别,当图后会。兄弟之情,皎如日月。”

      陆无霜一怔,道:“他……他终于去了。”发足奔到山巅,四下遥望,程因随后跟至。两人极目远眺,惟见云山茫茫,哪有杨过的人影?陆无霜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说他……他到哪里去啦?咱们日后……日后还能见到他么?”

      程因道:“表弟,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他话虽如此说,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杨过在断肠崖前留了月余,将《玉–女心经》传了陆无霜,始终没再得到龙钰半点音讯踪迹,知道再等也无用,拔了一束断肠草藏在怀中,沙上留字,飘然离去。他心总不死,盼望龙钰又回到了终南山,当下又去古墓,但见凤冠在床,嫁衣委地,徒增一番伤心而已。

      下得山来,在江湖上东西游荡,忽忽数月,这日行近襄阳,见蒙古军烧成白地的废墟中已新添了些草舍茅寮,人烟渐聚,显是近数月中蒙古铁蹄并未南下。他虽牵记郭靖,但不愿见郭芙之面,心想:“与雕兄睽别已久,何不前去一访?”当下觅路赴荒谷而来。

      行近剑魔独孤求败昔年隐居之所,便纵声长啸,边啸边走,过不多时,只听得前面山腰中传来呱呱鸣声。一抬头,见神雕蹲在一株大树之下,双爪正按住一头豺狼。神雕见到杨过,放开豺狼,大踏步过来。那豺狼死里逃生,夹着尾巴钻入草丛。杨过抱住神雕,一人一禽,甚为亲热,一齐回到石室。他想离此不过数月,却已自生入死,自死出生,悲欢聚散,经历了无数变故,只可惜神雕不会说话,否则大可向它一吐心怀。

      如此数日,他便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这日闲着无事,漫步来到独孤求败埋剑的山崖之前。纵跃上崖,看到朽烂木剑下的石刻:“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心想:“我持玄铁重剑,几已可无敌于天下,但瞧独孤前辈遗言,显是木剑可胜玄铁重剑,而最后无剑却又胜于木剑。钰儿既说须十六年后方得相见,这漫漫十余年中,我就来钻研这木剑胜铁剑、无剑胜有剑之法便了。”

      于是折攀树枝,削成一柄木剑,寻思:“玄铁剑重逾八十斤,这柄轻飘飘的木剑要能以轻制重,只有两途:一是剑法精奥,以快打慢;一是内功充沛,恃强克弱。”

      自此以后,他日日夜夜勤修九阳神功及诸般心法,精研剑术,每逢大雨之后,即到山洪之中与水相抗,以增出招之力,不觉夏尽秋来,自秋而冬,杨过用功勤奋,九阳真气进境不慢,已修至第二卷最后,但剑术进展却较慢。他心知自己修为本来已至颇高境界,百尺竿头再求快速进步,实甚不易,慢慢修习九阳神功自能有所成,倒也并不烦躁。

      这一日下大雪,神雕欢呼一声,跃到旷地上,展开双翅,卷起一股劲风,将雪片吹了开去。杨过心念一动:“冬日并无山洪,雪中练剑也是个绝妙法门。”但见神雕双翅卷动之力越来越大,雪花下得虽密,竟没半片飘落身上。

      杨过兴起,提起木剑,也到雪中舞了起来,同时右手袖子跟着挥动,每见雪花飘落,或以剑风、或用袖力荡开雪花,如此玩了半日,木剑和袖子的力道均觉颇有增进。

      这雪一连下了三日,杨过每日均雪中练剑。到第三日下午,雪下得更加大了,杨过正凝神挥剑击雪,神雕突然挥翅向他扫来。杨过没加防备,险些扫中,纵身急跃相避,但额头上微感冰凉,已有两片雪花黏了上来,立时想到:“那日在悬崖之上,雕兄挥翅与我搏击,令我剑术大进,今日又在和我练剑了。”伸出木剑远刺,喀喇一响,木剑与雕翅相碰,立时折断。神雕不再进击,却翅而立,啾啾低鸣,神色间竟有责备之意。

      杨过心想:“要以木剑和你的惊人神力相抗,只有侧避闪跃,乘隙远击。”又削了一柄长剑,在雪地中再与神雕斗了起来。这一次却支持到三十余招,木剑方断。

      如此勤练不休,杨过见神雕毫无怠意,督责甚严,心中又感激,又惭愧,暗想:“我若练不成木剑,如何对得住雕兄一番美意?而这番旷世难逢的奇缘,又怎能任他白白错过?”因此纵在睡梦之中,也在思索如何避招出招,如何增厚内力。练功既勤,对龙钰的相思倒也不再如数月前那么心焦如焚了。这时体内情花之毒早已尽解,内力既增,体魄日壮,已非复昔日的憔悴容颜。

      眼见天寒地冻,与龙钰分手将届周年,杨过道:“雕兄,我欲去绝情谷一行,今日和你暂别。”携了木剑,出谷而去。神雕跟了出来,行到岔道,杨过向神雕一揖,踏上向北的大道,不料神雕咬住他衣衫,拉他向南。杨过道:“雕兄,我往北有事,咱们就此别过。”但神雕只是拉他往南。杨过奇怪:“雕兄往日甚是解事,何以此刻却如此固执?”

      苦在言语不通,只得跟着它向南。神雕见他跟来,便放开口不再拉他衣衫,但只要杨过转身向北,便咬住他衫角不放。杨过心想:“雕兄至为神异,拉我向南,必有深意,我跟它前往便是了。”消了赴绝情谷之意,跟着神雕,直往东南方而来。

      行了十余里,杨过骤然间心中一动:“雕兄寿高通灵,莫非它引我到南海去和钰儿相会么?”想到此处,胸口热血奔腾,难以抑止,迈开大步,随着神雕疾驰。只两个月间,已抵东海之滨。

      他站在海边石上,远眺茫茫大海,眼见波涛汹涌,心中忧喜交集。过不多时,耳听得远潮隆隆,声如闷雷,连续不断。他幼时曾在桃花岛住过,知道海边潮汐有信,每日子午两时各涨一次,这时红日当空,又是潮涨之时。潮声愈来愈响,轰轰发发,便如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地面一般,但见一条白线向着海岸急冲而来,这股声势,比之雷震电轰更为厉害。杨过见天地间竟有如斯之威,脸上不禁变色。

      一转瞬间,海潮已冲至身前,似欲扑上岩来。杨过纵身后跃,突觉背心一股极大劲力推到,正是神雕展翅扑击。他身在半空,不由自主,噗通一声,跌入了滔天白浪,口中一咸,喝下了一口海水。

      此时处境甚危,幸好在山洪之中习剑已久,当即打个“千斤坠”,在海底石上牢牢钉住身躯。海面上波涛山立,海底却较为平静。他略一凝神,已明其理:“原来雕兄引我到海畔来,是要我在怒涛中练剑。”双足一点,窜出海面,劲风扑脸,迎头一股小山般的大浪当头盖下。他沉下海底,双足在海底岩石上使劲一撑,出水跃过浪头,急吸一口长气,重又回入海底。

      如此反复换气,待狂潮消退,他也快累得脸色苍白。当晚子时潮水又至,他携了木剑,跃入白浪之中挥舞,潮水之力四面八方齐至,浑不如山洪般只自上冲下,每当抵御不住,便潜入海底暂且躲避。

      似此每日习练两次,未及半月,自觉功力大进,若在旱地上手持木剑击刺,隐隐似有潮涌之声。此后神雕与他扑击为戏,便避开木剑正面,不敢以翅相接。

      一日杨过杀得兴起,挥剑削出,使上了□□成力气。神雕呱的一声大叫,向旁闪跃。杨过收势不及,一剑斩在一株小树上,木剑破折,小树的树干却也从中断截。杨过手执断剑的剑柄,心想:“这木剑脆薄无力,竟能断树,自是凭借了我手上劲力,将来树断而剑不断,那便可差近独孤前辈当年神技了。”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杨过日日在海潮之中练剑,在休憩时常习九阳,日夕如是,寒暑不间。木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后来竟有轰轰之声,响了数月,剑声却渐渐轻了,终于寂然无声。又练数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转轻,反复七次,终于欲轻则轻,欲响则响,练到这地步时,屈指算来在海边已有四年半了,而九阳神功已然练完。

      这时候杨过手仗木剑,在海潮中迎波击刺,剑上所发劲风已可与扑面巨浪相拒,神雕纵然力道惊人,也已挡不住他木剑的三招两式,这时他方体会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心境:“以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抗手?无怪独孤前辈自伤寂寞,埋剑穷谷。”又想:“若不是雕兄当年目睹独孤前辈练剑法门,我又焉能得此神技?我心中称它为雕兄,其实它乃是我的良师。说到年岁,更不知它已有多大,只怕叫它雕公公、雕爷爷,便也叫得。”

      在海畔练剑之时,不断向海船上的归客打听南海岛中可有一位神君。但数年中问过千百个舟师海客,竟没半点音讯,自全部练完之时,他才心有所感,仔细思量,这九阳真气当真是十分玄强,他隐隐然感知九阳真气具有祛除剧毒,延年保身之功,他的九阳真经是龙钰教的。倘若没有南海神君,龙钰勤炼九阳神功,定能延年保身,说不得时日一久,就渐渐痊愈了。

      有了这个念头,杨过心想十六年之期可期。

      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虽在行走江湖,但每一年中,他都会去绝情谷静静等待一段时日。

  • 作者有话要说:  2.1
    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龙钰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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