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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的名字叫做伊川,生于凤凰十三年九月初九。

      这一天,是斗姥元君、九皇星君飞升的日子,也是中坛元帅、丰都大帝的圣诞。

      我住在皇宫里,在皇宫西北角的清水观里。这里专门供给先帝爷们无子嗣的妃嫔们修行所用,进观时的门匾上“清水观”三字据传是前朝一位陆姓太后的手笔,那是很远的事了。

      清水观是整座皇宫里最清幽的所在,我住的嘉德宫则又是清水观里最僻静的地方。曾经听人说过,我的外祖母,当今的冯太后娘娘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不过那时候嘉德宫不叫嘉德宫,原来这里叫“子时居”。

      在我住进嘉德宫之前,太后吩咐内务府找来全城最好的工匠瓦匠,把子时居的招牌拆下来,挂上“嘉德宫”的名字。把原来子时居里荷花洲上的两间屋子彻底拆毁,重新建了两座飞楼,下层像凉亭一样摆设,上层植着许多吊兰等垂下开花的植物。原来的老屋死气沉沉,在工匠日夜赶工后呈现出新鲜的生机。

      除此之外,原来子时居的其他地方也大大地翻修整改,老旧沉闷的都换了新的,唯独后院的一座假山,年久的风雨把它洗刷出一种自然沧桑的美感,太后审视了良久,对负责的官吏说,“这座假山还让它留着罢”!所以假山依旧留着。

      修整之后的子时居在清水观的一隅焕发出新生的光彩,从此更了名字,嘉德宫。

      冯太后娘娘,前朝和后宫里没有一个人不敬重她。她今年五十四岁,居住在慈宁宫里。

      在太后五十四年的过往里,见过很多波澜壮阔的事,她说自己能够平安地活到现在完全是命运的眷顾,但听闻的人从来不这么想。虽然经历了许多坎坷起伏,但如今太后的脸上只留下宁静和从容,偶尔会有感伤,却极少让人看见。

      冯太后待我是最亲的,但不是生我母亲的外祖母。生我母亲的外祖母是卢太贵妃娘娘,她在四十岁的时候薨逝,那时候我的母亲大长公主刚刚出嫁不久。

      我没见过卢外祖母,听闻她的性情十分温和,肤如白樱发如流瀑。当今圣上是冯太后的儿子,尚在襁褓时正逢太后娘娘避难民间,所以由卢外祖母抚养保护。

      今上很敬重卢太妃,太妃在世时侍奉太妃仅次于生母冯太后,在太妃最后卧床的半年里,今上每天都会到太妃跟前问候。我只在家宴上见过他几次,器宇轩昂,很得太上皇的风采。

      在住进嘉德宫之前我住在大长公主府里,长至五岁才接入宫中。原因是母亲又怀了胎,卢外祖母薨逝也薨逝了几年,太后膝下寂寞,圣上尚无所出,所以派人将我接到宫中居住。

      一住十年。

      我住进嘉德宫后很少出门,除了偶尔跟着太后去探视母亲,哪也不去。长安和长蓠是服侍我的宫女,她们称我为“伊姑娘”,太后外祖母唤我“川儿”。

      今年是正成十三年,等到九月初九行过笄礼,我就成年了。

      成年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是件重大的事。也许正是因为将要经历这件事,近两年里我发现自己的身上多出了许多变化,这些变化使我感到疑惑,刚开始的时候也感到恐惧。

      从记事开始,有三个梦会反复出现在夜里,巨大的陵墓、风和日丽的渡口、灿烂绚丽的莲花。

      这三个梦我只和母亲说过,而且只说过一次。那是在五岁的一天早上,天下大雪,乳母正在给我穿衣服时母亲走进屋来。

      她和未曾谋面的卢外祖母一样,有着温和的性格,冯太后常常夸赞她“十分懂事、得体”。母亲那时二十四岁,白皙的皮肤温柔的双眸。

      她特意让仆人给我送来一个更大的暖壶,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里却十分暖和。我跟她说:“娘,我梦见一座大墓。”

      她略惊了惊,微蹙着眉温和地问,“你睡得不好吗”?又转头去问乳母:“我吩咐厨房给姑娘煨的安神汤,给姑娘喝了吗”?

      乳母恭敬地答:“睡前看着姑娘喝下了”。

      母亲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看向我。她没有追问梦境,而是握着我的手安抚道,“梦是心里有事才会做的,你这么小个人儿,心里不该藏着事,有事可以同娘亲说”。

      “可是我常常梦见那座大墓,高高的山陵,大路两边有许多石兽……”

      母亲不再接这个话,她只是带着点勉强的微笑。待我描述完自己的梦,她就向乳母似有呵斥之意地说,“以后你们不许给姑娘说些奇怪的故事”。

      乳母觉得有些冤枉,虽然她有时确会给我讲些故事,但从来没说过关于陵墓的事。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母亲是绝不会理解我所做的这些梦的,乳母也很害怕我跟她说这些梦,因为担心受到母亲的指责,所以我的梦都放在心里,在醒过来的清晨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

      十几年里,我反复做着这三个梦,它们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相反的是,随着成年礼的即将来临,我的记忆里多了很多奇怪的事。

      这些新的记忆是从梦境里钻进来的,但我相信它们不是梦,因为在清醒的时候,我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它们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事。

      可是那些零星的事无法给我任何清楚的答案。我说答案,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身上有许多存在疑虑的地方。

      比如说,为什么我在嘉德宫要一住十年?太后外祖母既然觉得膝下寂寞而将我召进宫中,为什么又使我住得这么偏远?而且十年之中,皇上舅舅也有了自己的两个小皇子,母亲为何不请旨让我回到她身边?

      我的身边只有长安、长蓠两个宫女和一个乳母,宫女原是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后来专门来侍奉我。

      从长安、长蓠的口中几乎听不到任何新消息,连皇宫里的旧消息也别想听到,因为她们从老家河南进宫做宫女不到半个月就被派来照顾我。乳母则谙于世事,除了些人生礼教,她什么也不会轻易跟我说。

      所以我在嘉德宫的这十年,没有任何手足友朋。连母亲后来生的弟弟妹妹,我也觉得不像自己的弟妹。他们来看我,母亲让他们喊“阿姐”,她们总是恭恭敬敬地喊“阿姐”,然后母亲赞许地摸摸他们的头。

      七岁以后,太后找了一位女塾师来给我发蒙读书。

      她是一个博学多知的女人,比许多秀才甚至举人都有才华。她很善于写诗填词,每逢季节变换都能写出感人心怀的诗句。

      正成六年的某个冬日,先生归家省亲六个月后回到嘉德宫,那个晚上我们一起温了酒吃。我素日不与人多交往,先生算是很亲近的人。

      吃下几杯酒后,她突然落了泪,随口吟了一句诗道,“娇女字平阳,折花倚桃边。折花不见我,泪下如流泉”。

      我没听过这句诗,于是问道,“小师妹芳名是平阳”?

      先生唯有默默流泪。

      后来才知道,那首诗是李白的《寄东鲁二稚子》,先生归家省亲时她的女儿夭折了。

      后来又换了两个先生,正成十一年,即我十三岁以后便不再有先生前来教授,此后阅书都靠自己。也是从那年之后,我的眼睛发生了些变化,嘉德宫里那座因为具有沧桑美感而被保留下来的假山成了我新的老师。

      除了两个侍女和乳母,太后是我最常见的人。她常常来嘉德宫看我,身为晚辈我反而很少到慈宁宫给她请安。这并非说是我不懂得尊敬她,而是没有太后的旨意,我不能离开嘉德宫。

      我很少说话,同长安长蓠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热心与乳母谈家长里短的话,对于这些事全然提不起兴趣来。

      起初我常常感到寂寞,后来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日子,并且在我找到新的可以阅读的书籍后,反倒乐于享受这种生活。

      侍女服侍我很小心翼翼,也许她们觉得我是不容易亲近的人,乳母也曾私下里跟她们说,“我瞧着姑娘是越发地与人不同了,轻易不敢打扰她”。

      所有这些人里,除了太后和母亲,我最乐于见到的人是灵姑姑。

      她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人,无论哪一次见到都是春风如面的样子,太后最疼爱她,甚至于比对母亲都疼爱。她还是皇宫里的一等护卫,大通朝有史以来也是至今唯一的女护卫,只是已经不常在宫里供职。每年除了万岁节和千秋节她必定回宫外,其余时候都在云游江湖。

      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大名,只要哪天后宫里突然热闹非凡起来,必定是灵姑姑回来了。

      灵姑姑待我与太后待我一样好。我刚进宫住到嘉德宫里时,她伴着我住了两年,与我讲了许多过往的趣事。

      后来灵姑姑再度出宫,每年回宫探望太后时也会伴我住上一段时日,她说要教我学功夫防身,可以避免遇到伤害,太后竟然认同这种看法。于是我跟着灵姑姑学了一年的防身术,听她讲了许多走江湖的险事。后来太后觉得习武太辛劳,而且我住在皇宫最深处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遇到危险的机会,所以习了一年防身术便停了。

      从那时候起,我每年见到灵姑姑的时间就十分短暂,但每次见到她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感觉,不会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将她视为一个半老的妇人,只觉得她还是充满了年轻的朝气。

      “姑娘。”长安走进来,“轿子到门口了。”

      乳母也梳妆打扮整齐站在门口等候。她姓赵,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妪,穿着一身墨绿色绣菱花边的衣服,胸前挂着块深绿云纹玉佩,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我叫她赵嬷嬷。

      赵嬷嬷自从说了“我与别人不同”的话后,对我就越发地恭敬疏远,轻易不再跨进这道门槛。

      她在门口候着,长安和长蓠已经服侍我穿好衣服。

      我的衣服每年都会做许多新的,一旦季节变化,太后就会差遣专门为她量身的裁缝来给我量身,然后拿来各种布料供我选择,最后制完衣后再由司衣局派两个宫女送到嘉德宫来。

      那天出嘉德宫,我穿的是一件水红色春樱花纹的衣服。

      绸布是杭州贡来,上面绣的春樱是司衣局十来个巧手师傅缝了半个月做出来的,颜色新鲜明亮,一花一瓣都活生得像枝头正在绽放的樱花。虽然长安长蓠赞叹殷羡的目光告诉我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很好看,但是私心里我并不喜欢明艳亮丽的东西。

      “太后娘娘说,今天去探望大长公主,不宜穿得太素,显得没生气,也不宜穿得太艳,显得咋呼。所以给姑娘您挑了这件水红色的衣服,既新鲜,又不扎眼。”乳母看着我颇有些得意地说。
      我不爱听她说这些,径直走到轿前上了轿。

      我要先到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然后与太后一同前往公主府去探望母亲。早先过来传话的宫人告诉赵嬷嬷说母亲病了,至于什么病却没说。

  • 作者有话要说:  《青莲夜生九月九》开始连载,老朋友、新朋友狠狠向我砸花吧!红包雨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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