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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年(上) ...

  •   “永年兄,年余不见,别来无恙啊?”吕蒙正按邸报所说的日子到十里亭迎接陈彭年,热情地招呼道。

      “圣功兄,这一年政绩斐然啊,官家与东宫都对圣功兄赞不绝口呢。”陈彭年连连拱手施礼道。

      “唉,窃人之功,侥天之幸,不值一提。”吕蒙正笑中略带苦意。

      “看来这功也不是好领的?”陈彭年打趣道。

      “永年兄不是在翰林院编纂韵书吗?怎么又贵脚踏贱地,到我这小小的六安城里来啦?”吕蒙正转移话题道。

      “有些声韵上的事还要与崔小友一谈,官家与东宫又好奇六安如今的样子,便派我来取取经。”陈彭年也是带着苦笑说道,“朝上衮衮诸公可都等着陈某回去说一说六安异事,圣功兄可别让小弟没了谈资。”

      “阿瑛这一年可将老夫折腾得不轻,永年兄一观即知。”

      自王虎确立了以农为业的目标后,崔瑛在与这群孩子的日日相处中也慢慢对这个时空有了归属感和责任意识。

      刚到这个时空的他和父母离世他进入大学的阶段很像,为了填充时间不让自己认清现实而拼命的忙碌。大学是拼命地学习、参与各种社团活动,学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却没有一样深入研究。

      到了这个时代,他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作了一通,一会儿美食一会儿教育一会儿农业的,好似什么都做好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一通胡闹罢了。

      可王虎的娘打破她从来本分的规矩,甚至连累王虎都没了前程就为了区区五担肥料,这让他感受到了这个时代人们与老天挣命的艰辛。

      连王虎这样一个山村里长大的十岁孩子都能下定决心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难道自己两世为人却要将生活过的乱七八糟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崔瑛仔细地梳理了自己的知识和小半年的生活,认真向吕蒙正请教这个时代的生活规则。两人互相学习着,不知不觉便改变了六安这个小县城。

      #

      长亭离六安城不远,骑马不过一刻路程,两人随说随走,不一会儿,陈彭年便觉出些不同来了:这条道儿太干净了,比皇帝出宫前黄土垫道的御街也不差什么了。

      而在他们前面不远,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坐在树底下,脚边放着筐子和两根长长的竹棍。她手里正拿着一张纸念念有辞地读着什么。

      陈彭年好奇心起,跳下了马,悄声走到小丫头身后,仔细一看,却是一份标了注音的故事。

      “小姑娘,这纸你能看懂?”陈彭年问道。

      小女孩儿抬头看见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问她话,旁边还站着本县的县令,便笑眯眯地点头道:“嗯,我和张雷哥学的注音,今日是头一次借到全篇的文章呢。”

      “能给本官看看吗?”

      “那你要小心,这讲义是我同旁人借的,说好了不能弄脏弄皱的。”小女孩儿又仔细盯了陈彭年几眼,心里判断这似乎不是一个莽撞人,才小心地将那纸递了出去,还叮嘱道:“手不要碰到字哦,轻轻捏着边儿就行。”

      “这纸上讲什么啊?”陈彭年笑着问小姑娘。

      “讲蚕姑娘的一生啊,什么时候孵化,什么时候蜕皮,要喂什么,茧山怎么扎都有。”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我都快背下来了。”

      陈彭年仔细看手里的纸,这篇文章用了比评话还直白的语言,用拟人的手法写了蚕姑娘的一生。只开头那短短的一句“春天天气暖洋洋,蚕卵里钻出蚕姑娘。”就显得富有童趣,后文同样的句式重复也非常有《诗经》中叠章复沓的美感。

      小女孩在旁边轻声地背着上边的句子,细嫩的童音配上童趣的句子,在这仲春时节里,有一种让人心软的舒适。

      “果然合适给贫民子弟启蒙,”陈彭年将纸还给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姑娘,有些遗憾地对吕蒙正说:“可惜有质无文,不是正经文章。”

      小女孩儿对陈彭年的话只听懂了一点,却也知道“不正经”不是什么好词。她偷偷瞪了刚才还觉得挺斯文的男子一眼,背起自己的筐,离开了树底,将官道上的落叶、牲畜粪便捡到筐里。她的心底还略带不屑地想:什么官嘛,连养蚕都不懂,还说什么不是正经文章,这都不是正经文章,那什么才是?

      “阿瑛这一年也同我学了些写诗作文的法子,很有灵性的。”吕蒙正笑笑,“这种文字给乡村孩童读起来是最好的,有趣、有用。”

      “那小姑娘在做什么?”陈彭年不大在意农事,却挺好奇这么个看起来也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捡牲畜粪便做什么。

      “如今在六安,这人畜粪便可是宝贝,农家宁愿贴点草纸钱也是要收的。”吕蒙正笑道:“城里城外的公厕被那几个大户整的比普通人家卧室都干净。”

      “ 圣功兄,你这比喻夸张的有点恶心了。”陈彭年连连摇头。

      “喏,这城门外就有一个公厕,你要不要试试?”吕蒙正也笑。

      “还是算了吧。”陈彭年告饶道:“那腌臜味儿隔十里都闻着了。”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城门底下,一丈多高的城墙不是一年前的夯土墙,而是泛着一股子青光的整块大石。

      “这便是传说中的水泥了?”陈彭年问。

      “是啊,去年夏天大雨冲毁了城墙,摊派徭役,阿瑛便出了这叫‘水泥’的方子,如今不光是城墙,便是普通人家里也是用水泥抹墙面、打地坪的。出些窑火钱,烧上几担水泥粉,这已经是大半年来六安成亲的建婚房的必须要有的支出了。”吕蒙正笑着引了陈彭年向城里走。

      “城里很热闹啊,商人可真不少。”

      “买纸的和买粉丝的,”吕蒙正随口答道:“我去年随口赞了一句金齑银丝琥珀汤可算给那小子给记住了,如今这六安银丝已经是块招牌了,去年夏天收麦之后,种豌豆绿豆的人家都过半了。”

      “那纸就是京里一张能卖三五文的崔氏竹纸喽?”陈彭年问。

      “京中物价我不清楚,六安这边质量最好的是供阿瑛印讲义的讲义纸,不卖的,偶尔有多出来一张能卖到十文上去。其次是普通竹纸,一刀百文,划算下来,一张纸一文线吧;质量最次但卖的最好的是草纸,一刀也就十来文,用纸来换粪也是一门好生意。”

      两人走到县衙,陈彭年一路风尘仆仆得沐浴更衣,吕蒙正则吩咐家人订了一桌接风宴。席间推杯换盏自不必提,那煎炒炝灼的菜色不仅摆盘鲜亮,味道也美得陈彭年找不到北。

      “六安这菜色也是一绝了,之前就零星听几个纸商说过,今日才尝到,真也足慰平生了。”陈彭年赞道。

      “丫头,二楼地字间结帐。”正和吕蒙正夸赞美食的陈彭年听隔壁有人吆喝。

      “就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应了,不一会儿就听隔壁响起脆脆地童音:“客人点了四碟果品共十五文,蟹生五只共一百五十文,新法猪肉鲊一品五十文,烧兔头一盘五十五文,瓜齑一盅十文,琥珀汤一瓯二十文。一共四碟四碗一品汤,小店送甜蒸饼一方,稻米饭每客一份,共计三百文整,承惠。”伴随着清脆童音的还有“噼哩啪啦”的清脆声响。

      “店家这姑娘可真不错,嘴皮子也利索,帐上也理的清楚,是个管家的好手。”陈彭年赞道。

      “嗯,如今六安城里八九岁的孩子,只要懂点事的,差不多都有这水平了。”吕蒙正轻描淡写地得意道。

      “说得好像你教化有功似的。”陈彭年早从皇帝和太子那里知道崔瑛的功劳,此时大大方方地鄙视了一回吕蒙正。

      两人同科中的进士,这一年又因崔瑛所提的注音之事多有笔墨往来,如今已经有些熟不拘礼的味道了。

      “崔小友在哪里授课?带我去看看。”陈彭年心满意足地用完餐,才问道。

      “天都擦黑了,你当是你家牛油大蜡烧整夜的?先跟我去瞧瞧阿瑛吧,你不是有事要问他吗?”吕蒙正没好气地说。

      崔瑛的住处还是在皇帝赏赐的宅子里,临街的铺面如今已经上了板子,只是旁边的角门还有动静。

      “阿雷,开一下门。”吕蒙正熟门熟路地叫门道。

      “县尊来了,快请进,先生正读书呢。”张雷打开门仰着脸笑道。

      “你还在记帐呢?”吕蒙正弯着腰对张雷说。

      “嗯,我帮先生把借讲义的帐拢一拢,看有哪些是需要重新再印一版的。先生说我这一年字练得挺规矩了,过些天教我刻蜡纸呢。”张雷微微摇了摇脑袋,“其他人写得都不如我。”

      “对对对,阿雷字写得最棒了,阿瑛也最喜欢咱们阿雷了是不是?”

      “我去拢帐去,先生在书房里。”张雷听出吕蒙正语气中的调侃,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到铺子里去了。

      “义父你来了?永年兄……陈世叔好。”崔瑛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迎出来,向两人施礼道。

      “义父?”陈彭年瞧了瞧吕蒙正道:“不是一直说是平辈相交的嘛,怎么就成义父子了?”

      “小侄身如漂萍,自来六安一直受义父的照顾,这不就赖上义父了嘛。”崔瑛打着哈哈说道。

      实际上这层关系只是崔瑛一时口快,与吕蒙正聊天打趣的时候,一时顺口按现代的语言习惯叫了一声“县尊大人”。但在这个时代,“大人”还仅用来称呼父母,即使是父母官,百姓也只称呼官职,冲着官员叫爹这么没节操的事情,要到清代中晚期才会出现。所以在吕蒙正看来,就是他对崔瑛特别好,崔瑛感念在心,真情流露,管他叫“爹”了。吕蒙正的儿子那时候还不会说话,崔瑛这声拖长了尾音的“大人”真是叫得他通体舒泰。转身就张罗着摆酒席,收义子了。

      崔瑛不能跟吕蒙正说他在现代时的语言习惯,吕蒙正又对他是真好,这个时代义父子关系还挺得人看重的,毕竟当今皇帝就是太.祖皇帝的义子兼内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还能顺当当继承皇位。所以也就假戏作了真,干脆认了吕蒙正作义父。

      等正式确立了义父子关系,崔瑛的生活品质那是提升了好几等。义母将他四季衣裳张罗妥了,吕蒙正日日紧盯他学习经义,隔三差五的听他讲生活中事,传授他为人处事之道。这都让数十年没有人教导关心的崔瑛感念至深,对吕家夫妻也真像儿子一样孝顺。

      “你那是什么运气?”陈彭年有些羡慕有点嫉妒地说:“守着寒窑苦读能娶到知书达礼的妻子,知个小县城又白捡个好儿子,啧啧。”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副嘴脸,有事赶紧问,明天一早,阿瑛还得去竹山村里指点春耕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的,我当年看到“大人”这个词的历史演变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清朝官员的节操也真是掉的有点快。
    当然啦,州牧这个词也好不到哪里去,总觉得中国的老百姓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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