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写的短篇合集》姜执

1、我只与你，退无可退

　　灯光昏黄环境嘈杂的地下群聚房里，又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隔壁几家农民工租户一点都不觉得新奇，他们知道这声音必是来自那对新租进来的年轻情侣。
　　在和唐青青吵得最凶的时候，彭西宁不是没有想过离开。
　　有一次争吵过后，他眼眶泛红疲惫无力地对唐青青说，也许分手那天我们都离开这个地下室的时候，彼此都会松一口气吧。
　　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他才知道他的心情是如此的沉重。当时唐青青拎着个大箱子，背上挎着个包，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眼眶明明红着，背却挺得笔直，在北方大风呼啸的冬天里渐行渐远。
　　那是个周日的夜晚，乌云低垂，街上没有行人。
　　他垂下头不敢看多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如果看到她那样小小的，单薄的身体，他一定会后悔。
　　等唐青青走后，他便拖着东西机械地上了公交准备去店里住，车子开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因为这样的逃避，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唐青青好好地道个别。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八年。相互依偎了近三千的日子，散场的时候，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再见，也没有回头好好看对方一眼。
　　当初走进一个人的生命有多么隆重，走出一个人的生命就可以有多么潦草。
　　他和她相识是在小县城的初中，同校不同班，一层楼的两端遥遥相望。彭西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追到后来已经在市重点上学的唐青青的，明明她的学校就有很多同小说里般穿白衬衫干净美好的少年，而他不过是一个职校生。
　　他还记得他们刚在一起的那一年，她16，她17。她在一中里努力拼搏，他在专职里浑水摸鱼。他没想过会在一起这么久，甚至都没想过会在一起，但既然都走了那么久了，应该是可以走到最后的吧。
　　唐青青考上了那所985的本科时，彭西宁在一家模具工厂里刚好混上小组长，三千块钱一个月刚好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那应该是两人最快乐的时光，尽管是异地。
　　当时的彭西宁经常会坐着长途火车去唐青青的城市看她，偶尔共同的假期便一起去旅游。印象里最深的那次，就是两人的华山之行。之所以印象最深不是因为这个旅途有多浪漫跟小资，而是它让他们更能认清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华山的险是五岳里面出了名的，那时他们背着旅行包，拄着登山杖往上爬，到达高山区的时候游客就已经很少了，夏季的华山山端云量是最多的，彭西宁本来是要拉着唐青青，可是山路崎岖，很多时候两人反而不好走，唐青青便不许。
　　唐青青的登山杖拄到那块光滑的花岗岩的时候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一个趔趄就要向下滚，连呼救都来不及。
　　可是，突然就有一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她，她看见彭西宁咬紧了牙，面上青筋暴起明明很狰狞但她却觉得这个男人温柔极了，莫名的安心。她被救后还没缓过气来，彭西宁就一把抱住她哭起来。生死边缘，唐青青知道了他们是多么的相爱。
　　后来幸福甜蜜的走过了四年，毕业后的唐青青去了彭西宁的城市和他一起租了间地下室生活，彭西宁工资不高，一个月的钱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只够交个房租和一个人吃饭。
　　所以家用，水电其他的开销都是唐青青掏的。
　　刚毕业那会儿，她和彭西宁也有过很多关于未来的讨论。
　　比如彭西宁会大言不惭地说要把唐青青喂成个胖妞，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不会娶她；比如唐青青会想他们婚后生个小男孩，这样她就能教训小时候的彭西宁……但是不管怎样，在所有的假设里，唐青青和彭西宁都是牵着彼此的手走到最后的。
　　每每谈及此，唐青青那颗没有安全感的心就会好好地落回胸腔，心甘情愿地跟着彭西宁住在北京昏暗的地下室，吃着十元一份的盒饭，看着满大街买不起的东西。
　　可是彭西宁自己知道，他对她说的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是很认真的想给他爱的姑娘一个未来。
　　但生活不是童话，只有住在城堡里的王子和公主，在北京那样的大都市他渺小的如蚂蚁。
　　唐青青有时候会小心翼翼地建议彭西宁去自考个本科或者这样那样的资格证。
　　彭西宁觉得唐青青是瞎指挥。唐青青说得多了，彭西宁就容易冒火。那个时候的两人恍若隔着山海，遥不可及。
　　后来有一年，彭西宁有个哥们儿开了家餐饮店精力不够想找他搭伙儿。他见那哥们儿经营得挺好，便咬了咬牙，一狠心向唐青青拿了些钱又找银行贷了点款做本金入股，把店子一起做大。
　　餐饮行业，很累，很辛苦。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去市场上进菜，他们刚起步还请不起人，什么都是亲力亲为，经常忙到很晚就直接睡在了店铺里。
　　两人各忙各的，缺少交流就容易吵架，为着唐青青家务没做好，为着唐青青对他的店指手划脚，为着唐青青会吵到他休息……他知道唐青青没有错，是他太急躁了，他怕自己会失败，也怕唐青青会失望。
　　唐青青提到别人的男朋友，他会觉得唐青青在比较；唐青青提到同学结婚了，他就会觉得唐青青在逼婚；唐青青提到餐店的事，他就会觉得她是在担心……
　　在争吵中，他们第一次提了分手，然后渐渐地，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渐渐地，从开始的随口说说，也变成了慎重的考虑。
　　可是每一次，等彭西宁气消了，他又会觉得唐青青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他一点也不想失去她。但是唐青青在这样的拉锯中却累了，她哭着让他放手，她觉得窒息，她觉得现在的彭西宁很陌生。
　　他死活不肯。
　　他对唐青青一再地发誓，他会改的，改掉自己的坏脾气，他真的很爱她，他不能想象没有唐青青以后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
　　他们的关系终结在那个炎炎夏天吵架最凶的晚上。
　　唐青青说要加班，彭西宁那天特意早早收工，因为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八周年纪念日，他想悄悄去给她个惊喜，却发现唐青青根本不在公司。唐青青回来后，反复解释是因为经理临时取消了加班，她便和一个同事去看了电影，在影院，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彭西宁只是不信。唐青青烦了，说好吧，我就是和男生一起去的，那又怎么样！彭西宁心里窜起的一阵火焰淹没了他的理智，他扬起手一耳光就打在了唐青青的脸上。
　　唐青青摔在地上，她抬起头看了看彭西宁，脸上红肿着，额头磕出了血。她看着彭西宁的眼神平静而忧伤。
　　那一刻，彭西西心里的恐惧阵阵袭来，他清楚看到了自己可鄙的内心。
　　原来，他是希望唐青青犯点错的，他不要她那么好，不要她那么优秀。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和她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他的想法如此迫切，以至于不听唐青青的解释就盖棺定论。
　　他颤抖着声音问唐青青疼不疼。唐青青眼里噙着泪水，她说没事，可是眼泪还是不自觉滚了出来。
　　彭西宁知道，他一直在一点一点失去唐青青。怀疑，私心，怯懦，虚荣，自卑……
　　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丢了他的爱人。
　　分手后很久，彭西宁都只会麻木地工作，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餐馆。他不愿回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那里四处都有唐青青的影子，撒娇时候扬起的脸，生气时候撅起的嘴，还有吐槽上司时候皱起的眉。
　　熬了两个月，彭西宁还是不堪忍受充斥着唐青青气息的地方，他搬出了那个地下室。
　　走的那天，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他不愿意她跟着他一起过苦日子，他想一个人咬牙走过所有的苦难，他要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那个姑娘的面前。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姑娘遇见了更好的人，那么他祝福，即使自己咬着牙也祝福。
　　彭西宁不知道的是，他走后唐青青拎着一个大箱子住了进来。因为她没办法睡着，公司的房子很敞亮，可她却没有办法在没有他的地方安然入睡。
　　唐青青告诉自己，他是不够好，也许他现在还胆怯，他怕别人将来说他靠女人，他怕他们之间会有鸿沟，所以他离开了。但是，若是他还要回头伸出手，她一定毫不犹豫和他走。因为愿意陪着他成长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从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从没想过后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