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有弦意》淳于流落

3、003 初遇

　　下午放学，周雅意推着自行车刚走出校门，一个陌生的男生站在前面拦下她，微抬下巴，表情倨傲道：“今天我生日，在香格里拉办宴会，你也一起来吧。”

　　周雅意看也没看，推着车从旁边走过去。

　　“哎哎，”男生伸手按住车把，着急道：“我是王荣的哥们儿郝朋，上周在校门口见过的，还记得吧？”

　　周雅意口罩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双手，男生赶紧缩了回去，讪讪地笑了笑：“给点面子吧，王荣今晚也会去呢。”

　　周雅意挑了挑眉：“王荣是谁？”

　　男生一愣：“王荣就是、就是跟你一块儿上网球课的王荣啊。”

　　“网球课一共有四十八个男生，他们哥们儿的生日我都要去？”周雅意又问道，男生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她又开口说道，“你知道二进制的1011010101加上三进制的2022020202等于十进制的多少吗？”

　　“二、二什么？”

　　“二进制的1011010101加上三进制的2022020202等于十进制的多少。”

　　“……多少？”

　　周雅意啧了一声，戴上口罩，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刷地往前走了，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你好歹让我把题目听清楚啊——”，留下“又一个男神折戟”的流言。

　　第二天回到学校，同桌肖寄薇马上靠过来打听昨天的事，还说她拒绝了帅哥的表白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学校，周雅意再一次感慨“流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放在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中并不适用，没想到班会时班主任居然也拿这件事来调侃她。

　　“周雅意，听说昨天又有男生跟你表白了？”

　　全班同学不禁哄笑起来，特别是男生们，笑得各种意味深长。

　　“没有。”周雅意果断否认，“我们只是就现代青少年如何培养恰当而友善的人际关系进行了良好的磋商，并对个人兴趣爱好的差异进行了简单的理性讨论，绝对没表白。”

　　如何培养恰当而友善的人际关系——“网球课同学的哥们儿的生日要不要去？”理性讨论个人兴趣爱好的差异——“二进制的1011010101加上四进制的3033030303等于十进制的多少”……

　　这话没毛病啊，从保安处获知真相的人都呵呵了一声。

　　“听说那个郝朋是隔壁学校的校草呢，家里也很有钱，你就一点儿想法也没？”肖寄薇始终觉得周雅意是个奇葩，不谈恋爱就算了，一点暧昧也不搞，白瞎了美好的青春。作为一个热心的同桌，她总是不遗余力地给周雅意介绍她喜欢的明星，可惜周雅意娘胎里就少了“喜欢”这种基因，一次也没成功过——不过也难怪，毕竟周雅意的条件摆在那儿，眼光高一点是必然的。

　　周雅意却不觉得自己有多另类，就像有的人天生不喜欢香菜，有的人天生不喜欢动物，她只是喜欢的东西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从更深的角度来看，她并不是不喜欢，只是很难相信这个时期的所谓的爱情，她现在才高二，还没满17岁，粗俗点讲，毛都没长齐呢，谈什么恋爱？有这个功夫，她还不如去练练散打。

　　放学回到家，刚开了门就听到一阵笑声，肯定是周亚昕那家伙回家了，周雅意在“转身出去晚点再回来”和“硬着头皮进去”之间徘徊了数秒，被眼尖的周建中抓到，她只好慢腾腾换了鞋子进去。

　　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周亚昕正坐在老太太旁边说话呢，见到周雅意，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调侃了一句“哟嗬，我的好妹妹终于回来了”，老太太笑着打了他一下，然后站起来往厨房走：“明明回来了，正好开饭。”

　　每次周亚昕在家时都是周家最热闹的时候，他嘴甜皮厚，几句话就把老爷子和老太太逗得哈哈直乐，吃饭也能多吃半碗，但这份嘴甜遇到他老子周建中就变成了嘴贱，也不知道父子俩上辈子有什么仇，这辈子就从来没能正儿八经说上两句话，最后总以吵架告终。加上父母早早就离婚了，没有当妈的在中间调和，爷爷奶奶又只会宠着，随着周亚昕年纪增长，这种冲突越发明显，周亚昕上大学后干脆就少回家避免了更多的冲突。

　　周建中也想当一个好父亲，奈何周亚昕从小主意就大，成天整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来，现在吃饭也也不忘炫耀他游戏玩得多牛逼，称霸天下无敌手，周建中听得老大不爽。

　　“读书就好好读书，玩什么游戏？”周建中忍不住了，就“大学生打游戏究竟合不合适”这个教育问题和周亚昕展开了严肃而又深刻的探讨。

　　在家庭教育中，如果只有一个孩子还好，若再有多一个，不管年龄差距，不管亲生与否，难免要进行比较的，尤其是另外一个学习特别好的情况下——

　　“你看看你妹妹，平时学习那么辛苦，晚上还要去学跳舞去练散打，她怎么就不嫌累？”

　　专心吃饭的周雅意莫名躺枪，周亚昕的眼刀子随即狠狠刮过来。

　　“瞪什么瞪，我还说错你了！”

　　“有后娘就有后爹，”周亚昕不由嘀咕，被周建中狠拍了一掌，不忿地改口道，“那是她对舞蹈和散打有兴趣，我打游戏也是兴趣，大家都是兴趣，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我又没耽误上课，再说了我是过来人我还不知道？高中生除了书呆子，哪个人会一天到晚念书的？特别是她那个学校，号称全市素质教育标杆，我就不信她在学校除了学习别的什么都不干。”

　　周雅意不愿意引火上身，附和道：“对，我在学校里特别多娱乐。”

　　就周雅意三天两头拿奖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玩娱乐的人，周建中不免好奇问道：“那你平时都有啥娱乐？”

　　啥娱乐？真是自己坑自己啊，该说什么娱乐好呢？阅读？打篮球？跳舞……这不是火上浇油，给周亚昕捅更多刀嘛，可化妆、谈恋爱什么的……

　　周雅意眨了眨眼睛，挑了一个不怎么伤大雅的娱乐：“追星。”

　　“追什么？”中年成功人士周建中一下子没听明白。

　　“追——星——”周亚昕顿时来了兴致，没想到周雅意居然追星，这比赢了游戏还让他激动，“就是跟着大明星身后乱跑，哪个明星长得帅就迷哪个，我们班上女生里也有不少这样的追星狗，她们平时没别的爱好，连男朋友也不交，就整天对着那些明星的照片视频叫老公叫宝宝的，够花痴的。”

　　周建中和两个老人一脸惊愕地看向周雅意，周雅意天生就自带目光免疫的能力，十分坦然，周建中实在没办法把周亚昕描述的那个画面跟周雅意联系起来，半晌才问：“你学习那么忙，怎么追？”

　　“用爱追呗。”周亚昕一脸不怀好意，“爱能发光，爱能发亮呢。”

　　周雅意看了他一眼，点头：“对。”

　　周建中表情有些奇怪，感觉周雅意像普通小姑娘那样追星这件事给他的三观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周亚昕继续补刀：“你追的是哪个大明星？说来听听，没准我都知道呢。”

　　周雅意顿了顿：“为什么要告诉你？”

　　“干嘛？怕我笑话你？”周亚昕激将。

　　周雅意眼波一扫：“怕你跟我抢老公啊。”

　　老公？！周亚昕一顿好咳，而周建中和两位老人全都懵住了，追星就追星，怎么还叫上老公了？太不像话了吧？

　　既然说了“追星”，周雅意多少也得做出追星的样子来，回到学校，她便跟肖寄薇问起追星的事来。

　　肖寄薇喜大普奔，卖了一个学期的安利终于卖出去了，真是苦尽甘来啊！迫不及待地拿出爱豆前天刚出的、被她舔屏无数次的MV。

　　“怎么样怎么样？我老公跳舞是不是特别厉害？你看看这动作，看看这个侧空翻，潇洒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多好看呀……”

　　“是厉害。”周雅意点头。

　　周雅意3岁开始学舞蹈，这份认可无疑让肖寄薇激动不已：“你仔细给我说说，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回头我发到微博上，给我老公添点光。”

　　“节奏感很不错，身体很灵活，表情加分。”

　　“嗯嗯！”

　　“肌肉控制一流，平衡感强，柔韧也还行吧。”

　　“嗯嗯！”

　　“民族舞学得不错。”

　　“……”

　　什么鬼？虽然爱豆真的是学民族舞出身的，可流行组合的舞担民族舞跳得不错……这是什么概念？好比夸奖西餐厅里的甜点师做得好一手红烧肉一样，虽然是褒奖，可肖寄薇完全高兴不起来啊。

　　“相对来说，其他人都是学街舞的，跳得没那么好，幸好还算整齐，整体效果挺好的，就是这编舞——”周雅意斟酌了一下，“走位有点奇怪，有点乱，特写看挺好的，看全景就废了，其他的……”

　　肖寄薇一把抢回手机，内心在泪奔，安利卖成这样，真是对不住爱豆。

　　后座的岑惜乐见状立刻递上她的手机，同一个组合里的，门面担当，长着一张天价脸，直男都能掰弯，鲜少人不喜欢。

　　周雅意只回了两个字。

　　“不吃。”

　　漂亮的人太容易得到宠爱，所以高傲得理所应当，更容易破坏规则，喜欢得到特别对待，在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她见过不少，也得到过很多，也因为如此，美貌在她这里绝对不是通行证。

　　岑惜乐不信邪，扒拉打开手机相册，把组合的一群人都拉出来往周雅意跟前晒，有酷有暖，有可爱有活泼，可惜周雅意连眨眼都没眨一下，更不用说吃安利了。岑惜乐想说什么，可看着周雅意那张脸，又默默泄气，最后嘀咕道：“可你这样还怎么追星啊？追星就要热情，就要冲动，就要一腔热血，就要不顾一切只为偶像好呀。”

　　那她跟追星真的没什么缘分了，周雅意心想，人生如此艰难了，追个星还这么多要求，那还是算了吧。

　　反倒是周建中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特意去找了几个有孩子的朋友打听，发现追星这事在年轻人中间挺平常的，相比学坏起来，无非是多花些钱罢了，他原本就觉得周雅意性子太稳了，难得她有一些年轻人的追求，不妨多鼓励鼓励。

　　“明明，我正好有朋友做这行的，送了几张票，你跟同学一起去吧。”周建中脸上有些不自在地递过来几张票子，“我已经帮你跟宋老师请假了，到时候跟你哥一块儿去，让他送你们回来。”

　　连护花使者都选好了？怎么还给她买上票了？做家长的这时候不是该训斥该管束吗？周雅意觉得有些头疼，且不说这追星的“兴趣”该不该继续，买票之前不是该问问她追的是哪颗星再买？

　　幸亏是肖寄薇她们喜欢的团，不然真是白买了。

　　结果去学校一问，真爱粉早早就抢了票，还教育她以后要第一时间抢，不然就只能从黄牛手上高价买了，周雅意问了一下黄牛价，那数字让她瞠目结舌，歇了让肖寄薇送给朋友的心思，拍了照片，微信发给周亚昕。

　　周亚昕半天才回一条带酸味的信息。

　　——还是你爹疼你。

　　周雅意啧了一声，回了一句——疼错地儿了。

　　这次回得倒快。

　　——给我给我给我！

　　跟着是一条语音：“我靠，这票都炒出天价来了，有钱还买不到呢，你还不去，真是暴殄天物！送来给我，我请你吃大餐！”

　　吃个屁大餐！哪次不是随便买个汉堡就把她打发了。

　　吃晚饭时周雅意主动提到周末去找周亚昕的事，问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她带过去，三个大人表情都有些奇怪，虽然周雅意和周亚昕的关系在重组家庭来说挺不错的，但也没好到一块儿玩的程度，周建中想问原因，还想亲自送周雅意过去，但又怕自己管多了反而不美，忍住了没开口。

　　第二天周雅意把老太太给周亚昕室友做的菜装进大背包里背上，换鞋时，她听到老爷子在埋怨老太太。

　　——意思意思就行了，装那么多，平白累坏了孩子。

　　周雅意摸了摸耳朵，戴上了口罩出门。小区没有直达B大的车，需要转一趟车，转车上车时因为车子没停稳，背包太重了，后面的人帮忙托了一下背包，她才没往后退，刷完公交卡，身后那个人零钱不够，她顺便抽出两块钱帮忙投了。

　　“谢谢。”小男生一脸腼腆。

　　两个字都念足了第四声，让周雅意不由看了一眼，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肤色偏黑的男生，只那么一眼就转头了，随便挑了一个位置，然后望着窗外发呆——下周三不去看演唱会，舞蹈老师那边又请假了，也不能那么早回家，那她去干嘛好呢？

　　车子一路开到了B大，周雅意先下了车，没看到周亚昕，只能在一边等着。

　　车上的那个小男生也下了车，在一边站了会儿才走过来，将一张照片递过来。周雅意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她，抱着大背包，戴着素黑的口罩，望着车窗外发呆，眼神看起来很有故事的样子——这是用拍立得拍的，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照的。

　　“送给你，作为刚才的谢礼。”小男生快速地说完，像怕被指责一般，快速地挥了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了。

　　一份来自陌生人的礼物，周雅意挑了挑眉，将照片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