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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梅果酒与僵尸姑娘 ...

  •   我们做僵尸的,总要有些不同于凡人的特异之处。我曾经遇到过一位道长,他说僵者乃集天地怨秽而生,不死、不灭,被摒弃在众生六道九界之外,浪荡无依,所以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养成其灵力。

      其实也不全然是这样,除了喝血,我也可以靠吸收月华生存,虽然是有特异功能,但也不至于那么神乎,就是一点点皮毛。

      其中一项便是通灵。说的通俗点,就是阴阳眼。我此前说过,我曾在太后的懿德殿见过上吊的女鬼。
      其实李偲的这个身份秘密,便是那女鬼告诉我的。
      本来人死后都是有黑白鬼差押解通往轮回的,只是死的人太多,有时候可能地府阴差没忙过来,就滞留在了人间。
      那女鬼大大咧咧的,当日是不堪折辱而上吊的,因而死了之后舌头拖了好长的一截。平常不说话的时候还好,她把舌头卷起来塞在嘴里,看上去只是腮帮子有点肿。一开口乌黑的舌头滴着粘糊的口水突然甩到你脸上,还是挺让人毛骨悚然的。
      本来对这些鬼怪,我一向是有些畏怕的,日子久了就习惯了,差不多可以视而不见。这女鬼却是有些特别的,一眼看出来我有阴阳眼,嘴巴子跟连珠炮似的,见着四下无人便缠着我说话,一来二去的,倒也混熟了。
      她是被卖进宫里的,死的时候还是宫里的鬼,所以受限在宫中如何也出不去,只好成天在宫里游荡,顺便吓唬吓唬害死她的人。
      她从四处听来许多墙角,回头便同我闲谈。譬如李偲家世坎坷,女扮男装混进宫当太医的事。

      只是她说的话有时候也不能全信,鬼做久了该见的不该见的东西见多了,很容易混成老江湖。
      上次她飘来告诉我宫里新进贡了白鸽几只,养在音岚苑的□□里,害得我偷跑去看,连根羽毛都没见着,还被萧绎骂了一顿,后来才知道原来只是她生前的好友兰儿在音岚苑的□□被人刁难,利用我过去替她解了围。她还说见过一回阴差,侥幸得以逃脱,听说是他们最近忙着四处在找一只僵尸,所以轮回这一块管的有些松懈。还煞有介事说什么听那描述跟我有些像,叫我当心点,不要被他们逮到。
      当下李偲听完有点沉默,我站直了身体,干脆问道:“如何?”
      他忽地以手掩唇,浅笑了声:“公主果然蕙质兰心。”
      “既然公主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下官何来拒绝之理。”他忽地也站起身来,正式又随便地作了个揖,“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请公主多多照拂了。”
      “自然。”我点点头,倒没承想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我迟疑道:“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演这场成亲的戏?”
      他伸了个懒腰,已经开始脱下喜服外衫,毫不经心地答道:“问了,公主会告诉我吗?”

      “……”我被反问无言,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既然不会,又何必多问。待公主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下官。下官一文不名,想来公主看中下官,也不过想找个容易对付的幌子。”
      我哑口无言,他坐在床头准备脱鞋了,“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安歇吧。”
      我揉揉自己的脖子,忙活了一天,感觉是有些累了。眼下的问题得到解决,日后的事情便日后再说吧。

      我走过去从床上抱了床被子拖到地上,郑重其事道:“我不习惯跟生人同睡。都为女子,我也不欺负你,你睡床上,我去那边打个铺盖。”
      说完我卷了一床棉被就往内室走。挑了个暖和的地儿铺平了垫着,又从柜子里抱了床被子用来盖。然后我坐在地上听床那边的响声,半天没听到动静,却传来了断续的鼾声,一抽一抽的,跟拉弦似的。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本来我说睡地上只是客气话的,没想到这厮倒是从善如流得很,心安理得睡得安稳。
      我叹了口气,解开盘起来的发髻,脱了外衫就着铺盖躺下来,睁着眼睛有点失眠。外头有呼啸的风声,宽阔的屋子里点着灯,四面贴着挂着大红的窗花剪纸和绣球,映得格外的喜庆。
      上一次见到这场面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结束与西秦的大战,刚随萧绎回京那会子。

      先皇当时还在位,太子是那时候的三皇子。
      因为萧绎打了胜仗,觐见的时候先皇龙心大悦,问他要什么赏赐。
      我们一众下将站着朝殿的角落里,闻言心想着五年的苦战总算有了结果,这时候提出调遣回京先皇总该会准许的。
      谁知萧绎什么都不要,只求让先皇给他与苏曲漾赐婚。
      当场参朝的人无一不震惊。
      谁都知道苏丞相家的嫡千金早在三年前病逝了。

      萧绎跪在陛阶下,坚持自己的想法,还暗暗透着君无戏言的逼迫意思。群臣在场,先皇碍于面子,只得应了。
      于是我梦想中的这个人,穿着大红的喜服,跟一个死去的女子举行了冥婚。
      我那时在若市门庭中穿着凤冠霞帔,下了八抬的轿辇踏过火盆,手里抱着簪了红绡的牌位,跟我梦想中的这个人一路拜了天地。我那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自己坐在暖室内,怀里攥抱着牌位,手心沁出了汗。头盖忽地被人挑开,我抬起头,光与影的错落处,那人让红色染了妖娆的眉眼令人生醉,薄唇轻淡地吐出话来:
      “阿玉?”
      阿玉,阿玉。时至今日,我仍未能晓得他尾音微微扬起的那声轻叹,唤的是我还是苏曲漾的小名。
      ――――
      就这样,我和李偲相安无事地开始了婚后的夫妻生活。平日里出双入对,同吃同住,外人看来简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现在从皇宫搬到了上京东城区的公主府,虽说离宫里很近,却总是不用成日呆在秀英殿了,随着李偲出门,莫子只会远远的跟在后头,出入方便了不少。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很快到了回门的日子,再过几日,李偲也要出使南楚了。
      回门日按照习俗规矩,我同李偲一同进宫面见了太后。介于知道自己并不大讨太后的喜,我很识相地请了安就从懿德殿滚了出来去拜望萧绎。

      等到萧绎下了早朝,同一帮大臣议论完政事,已经到了晌午,他提出留下来一齐用个午膳,唠嗑些近况。
      又有些日子没见,他还是老样子,只是下巴隐约地现出些青茬,大概是最近宫中朝中事务太多,没心思打理。
      听说南楚公主的位份之事还没处置,央乐宫的玉拓频频遭到太后的刁难。苏曲漾的大哥苏缪又在晋州贪污受贿,联合乱党起了谋逆之心,被当地镇压,诛连九族。一大堆糟心事,也的确够他烦的。

      我一时有很多话想问,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李偲开口了:“听闻近来宫中事务繁多,皇上要保重龙体,国家才可安康。”
      “不知皇后娘娘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京头万岁以前常去的善春楼新进了一批茶叶,下官今日特意带了些来……”
      ……
      李偲极力找话题,萧绎半晌一个语气词都没哼,场面一度尴尬,我正想如何打个圆场,一筷子精细的五花肉夹到了我的碗里,“这才出宫多久,怎的就瘦了这么多?”

      “瘦了吗?”我不由得讷讷地摸自己的脸,萧绎筷子悬停在半空,余光扫了眼李偲又望向我,“他待你不好?”
      我是见识过萧绎护短的功力的,闻言吓得顾不得放下筷子,连连挥着筷子摆手道:“不、不会!不会!李偲她对我很好的!”
      萧绎这下连余光都没给她了:“也是,料他也没这个胆子。”

      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了个身影,好不熟悉。没听到外头孙权海通报,应该是萧绎传召来的:“臣妾参见皇上。”
      “嗯。来了。”萧绎目光一示意,早有宫人搬来了座位,备好了碗筷,“坐吧。”

      玉拓谢了恩,就着圆木桌子在萧绎旁坐下了。
      我坐在她对面,不由得算起了小九九。她怎么会来?听闻她回宫后一直独享圣宠,看来都是真的?但是他不是应该知道她是假扮的吗,为什么待她这样好?他真的喜欢上这个假玉拓了?难怪半句都不提苏曲漾,朝秦暮楚,真是个十足的花心萝卜!
      我撇开心头的忿然,夹了一筷子菜给身旁的李偲,发现她的脸色不是非常好。却倒也勉力应承着受了我的菜,还给我回夹了些我平素最爱吃的。短短相处数日就记住了我的饮食偏好,倒是个心细的姑娘。
      各怀着心思埋头吃饭,气氛一度沉默萧绎却忽地打破了这道沉默:“驸马不日就要出使南楚,阿玉,朕近日忌酒,你代朕敬驸马一杯。”
      “是。”玉拓福身站起来了,李偲也跟着站起来,神情恭敬不过,但总令人觉得恭敬得有点微妙,“下官惶恐,谢玉妃娘娘。”
      玉拓跟着给我也倒了一杯:“公主,请。”
      我始料未及,准备去接她手里的酒,李偲却在半空截过了那酒杯:“公主酒量浅,还是由下官代饮吧。”
      于是玉拓和李偲两个人持着那杯酒,谁也没松手,陷入一种诡异的圈子。
      我硬着头皮,笑嘻嘻去夺那杯子:“驸马,瞧你说的什么话,我哪有那么娇贵。难得的好日子,皇兄赐酒,玉妃娘娘亲敬,哪有不一饮而尽的道理。”
      李偲皱了下眉头,“成亲之日因为一杯合卺酒,半宿醒来翻来覆去喊着头疼,公主不记得了?莫不是又想回去扎针?”

      “我哪有……”我还想嘴硬,但总归是被她说的有些心虚,指尖的疼痛似乎又来了。洞房花烛半夜闹的那桩笑话,回想起来当真是过分丢脸。
      萧绎忽地顾自掂起了酒杯,叹了口气:“难得东兴的太守捎进宫的梅果酒……”

      “梅果酒!”我闻言激动得跳起来,“这是东兴的梅果酒吗!”
      萧绎衔着笑不语,我知道肯定是了。对着我魂牵梦萦的梅果酒,禁不住满怀激动地凑到鼻尖闻了闻。
      李偲有些迟疑地抓住我的手肘:“公主……”

      我忙向他解释:“没事的!这酒没有酒力的!”作为一只僵尸,我虽然用不着吸血,所有吃食对于我来说却皆是味同嚼蜡。只有这不知道何种法子制成的东兴梅果酒,穿肠过肚,余味绵长。
      我闻着这味道,心中更是满足,捧着酒杯又狠狠嗅了几口,忍不住伸出拇指赞叹,“哇!梅果酒!真是人间至味!皇兄你,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萧绎难得没有损我,还颇好脾气地提起酒壶,亲自替我斟酒。
      我小心地把杯子递过去,想起刚才他说的话,不由得问:“皇兄为什么最近不能饮酒?”

      萧绎专注地给我倒酒,他的目光落在壶口晶莹剔透的酒水上,一时间没有言语。
      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难道你的伤……”

      李偲暗暗拉了拉我,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她的意思。萧绎的伤是玉拓一手造成的,她现在圣眷正浓,不管跟伤口有无关系,这个当口我都不该提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心里头冲动,仔细想想心里也暗暗打鼓。

      萧绎已经放下了釉瓷的青花酒壶,示意我坐下:“只是近来染了风寒,嗓子轻微不适,你不要瞎担心。”

      说着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吃饭吧,都要凉了。”

      我半松气半奇怪,又半信半疑地坐下来,盯着没什么表情的玉拓看了一眼。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竟也不躲不避地对上我的视线。

      我低过头胡乱扒了两口饭,再抬头看她给萧绎添菜时,觉得心中滋味不明。
      于是这顿饭,终于是在一番五味杂陈里七七八八地度过了。

      用过午膳,便要出宫了。玉拓自称身体抱恙折道回了央乐宫,萧绎送我和李偲走到玄武门止了步子:“宫中最近诸事繁忙,朕便送到这里了。”
      李偲施施然勾了下身子,声音板板的:“谢皇上,下官惶恐。”

      萧绎拍拍我的头,笑道:“给朕老实地过日子,过阵子朕不忙了便来看你。”
      我一时无言,躲过他的手,使劲点了点头。

      一路出了宫门,乘上了轿辇,过了很久,正襟危坐的李偲挑开了轿帘,透过远处色彩模糊的宫墙,不知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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