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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前尘莫问 ...

  •   第五章前尘莫问

      阳光在园子里密密地铺了一地金色。
      陈郡谢氏世代高门,安国公府的园子自然也是延请了江南出名的匠人设计的,清幽婉转,错落有致,还引了曲江的活水,在精巧中又添了江南山水的秀丽风气。
      处身山水之间,烹茶品茗,乃是世人之乐。
      穿着鹅黄半袖而显得格外娇嫩的少女垂着眼睑,温良恭顺状似淑女表率,她凝神望着风炉上的茶壶。茶壶发出了轻微的咕嘟声,在沉默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谢瑜看到起了鱼目一样的小气泡,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茶水一沸了。
      她终于可以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不安的静止。
      谢瑜熟练地将细盐加入了水中,忍不住偷瞟了对面的谢瑄一眼。
      却恰恰撞到温润的少年坦然的目光,不由得大窘。偷窥被人发现,总归不是好事。
      谢瑄一扫之下,自家妹妹隐隐的不安之色尽在眼底,他叹了一口气,却没说话。
      前些日子,他忙着准备冠礼,便疏忽了些家里的事情,便一时松懈了对阿瑜的关注。等到阿圆惊慌失措地来报阿瑜和谢瑶口角,谢瑶当时把阿瑜气得吐了一口血,饭也吃不下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担忧到底源自何方。
      阿瑜昏睡了三天,先是叫医女来看,却是药石无效,后来拼着面子请了太医院的太医来,太医才说,是忧思过度,已然是病得不轻了,此次倒是无碍,只是以后却不能多动气。却又吩咐先瞒着病人,本来阿瑜心思就重,若是再添了一项烦心事情,只怕更是难受。
      阿瑜终于是醒了,却看着和从前不大相同了。他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却微妙地有一种感应——
      那个软弱的、天真的、遇到事情只会娇娇地来向他求助的妹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都是他做人阿兄的无能啊。
      谢瑜不知道谢瑄在想些什么,只是她见到谢瑄便有些下意识地不安——
      她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对于“谢瑜”的疼爱,也就多了一份愧疚……和怕被发现的忐忑。她努力想回忆谢瑜的行为举止,却发现自己记忆中的谢瑜,永远是一副娇弱无辜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永远有着几分欲语还休的风情——
      虚伪得她都不想看第二眼。这不可能是一个人真正的样子。
      偏生李肃就是受用她这一套。她在心里愤愤地冷笑起来。
      “阿瑜,二沸了。”少年声线清朗,一本正经地提醒自家走神了的妹妹,看见她“啊!”地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将茶末用竹环倒入汤心,分茶之时脸上微微的羞意尚未褪去,不由得心情大好。
      今日阿瑜分的茶沫也厚薄十分得当,真是大家呢——谢瑄忽略现实,愉快地如此想着,拈起一块小天酥放入口中。
      谢瑜看见谢瑄吃了那块糕点,凤眸微眯,竟十足像一只吃饱喝足懒洋洋的波斯猫,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就打破了僵局。
      “阿瑜——”谢瑄迟疑着开口,“你这一向……大安了么?可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我听说前几日,谢瑶又去寻你麻烦。你若是不想见她,改日我同阿爹去说……”
      “我没事的呀,这几日出来走走,更觉得身上力气都回来了。”谢瑜笑的无忧无虑,一派天真烂漫。
      她说的是实话。
      上辈子过得足够乌七八糟,她不觉得这辈子还能更惨烈。虽然发现自己穿成了谢瑜而自暴自弃了许久,但是自从谢瑶前来挑衅,她几句话把谢瑶打发走了,倒提起了一点儿劲了。
      阿圆性情泼辣,为人直爽,又对她忠心耿耿,不过今天,谢瑜便旁敲侧击地把谢府的情况给摸索出了七七八八,竟然觉得自己重生之后过得也并不十分坏了。
      谢瑜出身乃是并称王谢风流的陈郡谢氏,虽然谢氏在南朝宋时已经家门衰微,却依然是高门世家,而她的父亲谢朗乃是当朝中书令,得封安国公,权倾一时。
      所谓权贵,大致如此。手里有权,出身显贵,人生的好事她全占了。谢朗并不是两袖清风的清贫文官,虽然谢氏已经有了没落样子,到底和泥腿子暴发户不同,穿衣吃饭都是讲究的,他自然也是吃不得苦的人,谢府装饰得沉稳清贵,样样用心。
      ——用她上辈子的话说,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
      时下婚嫁重出身,作为谢朗的独女,她有身份,有嫁妆,谢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是个圆滑的不倒翁,总之也不至引来灭门之祸。怎么看,她都是可以安稳顺遂地度过这一生。
      除了一点小小的不和谐——张氏母女。
      阿圆提起这群人的时候恨得牙痒痒,只说这群人仗着阳夏老宅族长撑腰,简直是对安国公府偌大的家业垂涎得路人皆知。
      谢瑜只做一笑。上辈子的时候,谢瑜到底是谢府的嫡女,她见那姐妹两人都不甚多,可见在原先谢府这两人也不甚得志。谢瑶她已经见过了,不过是个眼大心空的草包,倒是不知道谢珂又是什么样的人,她上辈子身份与谢珂身份相差宛如云泥,哪里会注意?
      只是这也不碍事。只要她和谢瑄好好活着,张氏母女的妄想,终归只能是妄想。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这样的出身,已经很好了。
      只要她不行差踏错,便是锦绣前程。上辈子那样的风光无限,却落得那般下场。
      真是叫人学了一课。
      “阿瑜?”谢瑄看她不应,笑容里隐隐有了冷意,忍不住担心,又喊了一句。
      “呃。”谢瑜有些羞愧,虽然重生了,她却还留着从前做鬼的习惯——走神,从前可没人看着她,她走神走得旁若无鬼。
      现在可不能再这样了,她暗自告诫了自己一句,强行带开话题:“我方才想,谢瑶走的时候不怀好意,不知道又在想些儿什么。”
      ……这话前后实在毫无关联。谢瑄只做不知,从善如流,镇定自若地接了一句道:“终归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冠礼的宾客她们自然都做不得手脚,若是要有什么动作,大概也无非……”他忽然顿住,含含糊糊地说,“算了,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若是你又病倒了,到时候拜见姊妹,难不成让谢珂谢瑶来?”
      上辈子谢瑜出身武侯人家,铁与血就是最好的成人礼,倒没有这套文绉绉的仪式,她也是穿过来听阿圆成日唠叨,才翻了一本仪礼临时补课。
      虽然孔圣人二十而冠,如今早没有卡的这样紧张,民间十五岁起,便有许多人自行加冠了。然而大体总是不能错的,前朝战乱频仍,礼崩乐坏,这是高祖所深恶痛绝的。自从本朝开国,高祖便一心复兴汉周礼仪,那才是上古的盛世气象。
      好在谢氏乃是累世书香的高门大户,这些礼仪上的东西,总有老人知道,还不十分费劲,若是叫没根底的寒门来办冠礼,哪有那么多花样折腾!
      只是如今到底也都嫌冠礼繁琐,比起西周,已是简化了。先加布冠,再加皮弁,最后再加爵弁,便是礼成可以拜宾客了。
      加了皮弁之后,便要拜见姑姊,宣告成人。
      谢瑜暗自想了谢瑶得意洋洋的嘴脸,不做声,抓了一块胡饼咬得滋滋有声,当做在吃谢瑶的肉。
      谢瑄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便微笑,忽然觉得妹妹活泼了也是不坏。
      “我会养好身体的。”谢瑜闷闷说,这种叫人捧在手心只怕磕了碰了的经验于她十分新鲜。从前的唐菀太过强悍,众人都只怕自己大小姐又惹事叫人告到门上,哪有人怕她被人欺负了。她只觉得自己一身本事无从施展,却又微妙地觉出些欣喜来。
      “阿兄请了何人做赞者?”既然谢瑄不让她管,谢瑜想想现在自己这一步三喘的身体也不适合劳神,便转移心思好奇八卦。
      “定国侯府上的唐三学士。”谢瑄只要谢瑜不劳神,乃是有问必答。
      “……”谢瑜一愣,然后才忽然想起来——似乎上辈子自家那个不靠谱的三叔,身上似乎确实是挂了个翰林学士的职的——虽然作为名士,唐三叔一向是以不上班为荣的,让她竟一时没想起来。乍然听到故人名讳,谢瑜忽然不知何感。
      “唐先生乃是我授业恩师。”谢瑄补刀。
      “……”这是三叔明天见,三叔,天天见么?
      谢瑄倒是习惯了众人一听到唐学士心情复杂的表情,忍不住替自家老师分辨了一句道:“他人不坏,不过是名士放荡习性,外头传得离谱罢了。”
      “嗯……”阿兄,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内心暗自如此回应的少女表情诚挚地点头,逃一样地告辞了,留下身后莫名其妙的谢瑄。
      ……唐先生的名气有这样差,叫阿瑜一听就离他而去?……他着实是个好人,改日同阿瑜细细分说罢。
      这样毫无必要地担忧着自家妹妹和老师关系的少年,他并不知道,他换了芯的妹妹,只是无法面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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