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闻醉

1、第一章

　　一

　　“青年新锐作家陆思携新书《双生》如期在京市与读者见面，收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现场，陆思同大家一起分享了交流创作过程中的构思与思考，探讨了在这个快节奏的现代化社会中人如何才能守住本心，不在时代的浪潮中迷失。签售会现场十分火爆，读者自发排起了长龙，等待与作家的见面。上午到现在队伍的人数不仅没有减少，还有愈发增多的趋势。”记者充满赞美之意的声音随着九十年代黑白电视机沙沙地声音传到了阴暗的没有光效的小屋子中。

　　这个本该淘汰的电视机，仿佛就是这个房间不可割裂的一部分。

　　若是将它换成一个已经正在被取代的彩色电视或者是LED的，反而会打破这间屋子的和谐。

　　电视还在响着，声音苍老的像是一个暮年的老人，又像是一个不甘沉寂的哑巴在像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所有的努力化作了无人能懂的吱吱呀呀。

　　一个脸色苍白、干瘦的少女，抱着一个玩偶，认真地注视着黑白屏幕。

　　“《双生》讲述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出生起时被卖给了一个非法科研组织，姐妹二人五岁时，在警察的打拐营救中行动中失散了，被不同的家庭分别收养，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经历诸多磨难隔阂观念冲突后，找回了亲情的二人最终寻找到生命的本意和生活的本真的故事。本书以小人物的视角，见证了我国经济快速发展的背后人的迷失与追求，是一本发人深省，值得一读再读的好书。”

　　“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陆思小姐写这本书的时候的心路历程，探索一下究竟是怎样的蕙质兰心，才能写出这样有深度的好书。”

　　啪！

　　电视机被粗暴地关上了！

　　“她是个强盗，抢了我写的书，在光天化日之下占为了己有！”坐在轮椅中的陆念淡定地说，语气中完全完全没有文字本该载有的愤怒。

　　就好像是一个机器，按照预先下达的指令，客观地朗读出屏幕上的文字一样。

　　陆念怀中的玩偶小小，却觉得陆念应该是愤怒的，或者这时候表达一下愤怒才是正确的做法，才能证明抱着它的陆念还是有个血有肉，有七情五感的人。

　　因为它都快气炸了。

　　“你相信我吗，那是我的书。”陆念轻描淡写地询问怀中的小小。

　　“我相信念念的，念念是从不说谎的。”玩偶小小开口道。

　　“可是，除了我的父母、我和还有那个强盗外，别人都不知道真相，或者都不相信这个真相。我曾经告诉过一些人陆思出版的那些书都是我写的，可他们都以为我疯了，应该关到精神病院去。还有些人觉得是我太想出名了，竟然想要强占自己姐姐的劳动成果，警告我不要把残疾当做特权，随意地扰乱别人的生活。就算想要成为史铁生第二，也要自己努力才行，而不是丑陋地嫉妒着别人。”

　　“但他们有一点其实说对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史铁生第二。史铁生有爱他的母亲、父亲、妹妹、妻子，有一群愿意在他有困难的时候仗义相助的朋友。而我呢，除了这件又黑又小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屋子，除了可以一台只能用来码字的台式旧电脑，一台快要报废的黑白电视，一件又笨又重哪里也去不了的轮椅外，什么也没有。”

　　“我有母亲等于没有，那个女人是陆思一个人的母亲；我有父亲不如没有，那个男人是陆思一个人的父亲；我有姐姐，也不如没有，我是个一无所有两手空空的人。”陆念依旧平静地道，像是一个冷眼旁观评足着他人的苦难的人，而她口中那个悲惨得无以复加的人，并不是她。

　　她不是在抱怨所谓的命运。

　　也不是想要别人的垂怜。

　　她，只是寂寞了，想要说说话。

　　和她这个久别重逢的的朋友说一说话。

　　她许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过了，那些人物的语言放佛是自动从她的指尖下流泻出来的，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完全参考不上。

　　她只能说说自己。

　　只想向好朋友说说自己。

　　“念念，你还有我。”陆念怀中的小小伸出它毛绒绒的手，张开怀抱试图拥抱陆念。

　　可惜，它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太小了。

　　“是呀，小小，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了。”陆念抱着玩偶的手，又紧了几分。

　　“小小，以后你不要叫我念念了，这是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强加在我身上的名字，是一种冷暴力，我没有办法反抗，但是至少，请你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小小抬起头问道。

　　“叫我浅浅吧，我像是一头搁浅的鲸鱼，除了等待别人的施舍和自然的恩赐外，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陆念的声音依然是在阐述一个故事。

　　“浅浅？念...，这个名字好悲伤，我觉得好难过。”玩偶觉得，它比眼前的空有思想和躯壳的少女，更像一个人类，也许这是因为那个将它创造出来的人将对少女的爱都缝入了它的身体中。

　　“小小，你别难过呀，这就是最真实的人生，咱们要直面它，而不是逃避它。就算咱们视而不见，它还是在那儿呀，是躲不过逃不掉的。”

　　“我已经不知道难过是什么了，可是我就是知道书中的人物什么时候该难过，什么时候该伤心，什么时候该高兴，虽然我自己没有这些感情，但是我很高兴他们能有。”

　　“我知道小小在为我难过，但是我都不难过，那么小小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浅浅，你别说了，好不好，你以后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带你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幸福快乐的地方去。”小小痛苦地道。

　　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它，一只来自深渊的手，用力撕扯着它，好想要把它和眼前的这个少女带到地狱里去。

　　“小小能陪着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陆念立马将小小的头按在它的怀里，凑到它大大的布耳边小声地道，“小小，以后有人来的时候，你要记得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做动作，不然他们可能会把你当做妖怪烧死的。”

　　门被打开后，一个中年家庭妇女拿着扫帚和拖把走了进来。

　　陆念抱着小小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并不理会这个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中年妇女对此习以为常，她先是将屋子的灰尘清理干净后，坐到陆念跟前。

　　双手一把抓住陆念的手问道，“念念，你今天觉得身体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告诉妈妈。新的作品构思得怎么样了，有头绪了吗。我刚刚听到你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你看电视了是吗。你姐姐在电视上表现得很出色，要是真的把那些作品放到你名下，你一定不可能像她做得一样好，喜欢你的书的人，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

　　“爸爸妈妈是要比你们姐妹先走的人，等我们去世了，你就只能依靠你姐姐来照顾你了。平时你要多听她的话，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念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手也没有从陆母的双手中抽出。而事实上是从她的第一部作品署上陆思的名字，因为反抗而遭受了一顿毒打和许多的指责后，她就已经有八年没有和自己这些所谓的亲人说过话了。

　　他们不会理解她的想法，也不会同意她的任何请求的。

　　这个女人只会不停地给她洗脑，让她乖乖地听陆思的话，将所有的作品毫无怨言地送给陆思，还要对陆思以后愿意照顾她心怀感激。

　　见陆念像往常一样没有反应后，陆母叹了口气就出去了。

　　“浅浅，你母亲怎么能允许你姐姐对你做这种事情，还要劝导你听她的话，做她的奴隶。”小小有些气愤地说道。

　　“他们觉得，我要依靠陆思才能活下去，所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陆思可以给她和她的丈夫养老，我却不行。”

　　“怎么不行，浅浅你这些年给他们挣来的钱，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就算你没有办法照顾他们，也能花钱请保姆来照顾他们呀。当初奶奶病重的时候，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这不一样，他们自己可以不孝顺，却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子女不孝。大多数人死前，都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守在床前的，奶奶那个人时候就盼着他们能在她闭眼前来见她一面的。可是，他们因为陆思感冒住了院，连这点愿望都没能满足一个老人。”

　　“电视上这两年保姆毒害老人的事件层出不穷，他们被吓怕，怕年轻的时候做得亏心事儿太多老的时候死得不明不白。”

　　“而我是没有办法在他们老得走不动的时候，给他们端茶递水，收拾屎尿的。”

　　“那他们不担心他们死了以后，陆思不好好待你吗？”

　　“那时候，他们都是死人了，哪里还管得上活在世上的人，这些事情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陆念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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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大概一万字，结局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