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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佞臣子 ...


  •   夜里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雨,雨水敲打窗棂,洗去多日来盘亘不散的血腥。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迟来的春意终于抵达大清边陲之地。

      “真不跟我回去?”和珅再三询问,希望何琳能改变主意。

      “不回,我已同你说过多次了,莫再多费唇舌。”何琳道,“边疆我守了十年,这里的风都认得我,早离不得了。”

      “也罢,你也都这么大年岁了。”和珅叹道,“随你罢,今日一别,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见,若有一日,你想哥了……”

      何琳别过头,赌气道,“不会有那么一日,从你决定辅佐他那一天起,便早断了你我兄弟情义,自然是巴不得不见,省的厌烦。”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即便打断了骨头也还连着筋,是无论如何也断不开的。”和珅道,“我与润之,永远是你的亲人,你要记得,在京城里永远有你的家,若是有一日累了,就回家来,哥总也迎着你。”

      “你心疼哥,哥都知道。”

      和珅抬起手,似乎想像童年那般摸摸他的头,却蓦然醒悟了什么,手掌轻轻下落,终究只是拍了拍何琳的肩膀,旋即吹响号角,发号施令,催马前行,大军缓缓向前移动,朝京城方向进发。

      御林军不断从面前经过,此时皆已成为毫无意义的符号,和珅渐行渐远,就在此时,何琳突然紧追两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面向和珅的背影,刚硬的唇缝反复开合,颤抖一般翕动着,那多年未曾唤过的、生涩而又无比艰难的称呼几乎要逃离掌控,脱口而出。
      马蹄声与车轮声轻而易举掩盖过那微弱的呼唤,和珅却如心有所感,仿佛心中混沌多年的一根弦骤然被拨动,发出振聋发聩的一声铮然!

      他猛然驻马回头,越过重重人海,他看见何琳奋力挥动手臂。

      他听见他大声呼喊:“哥——”

      “哥——保重。”

      御林军乃皇城驻卫,和珅连夜急节入宫,旋持虎符贸然带走大部分御林军,此举已属空前绝后、前所未有,更引得朝臣沸议。

      那一夜乌云蔽月,刘墉与和珅皆行色匆匆,先后进入殿内,无人知晓那一夜他们与乾隆说了什么,唯有陈尽忠静立于朱门之外,瞥见和珅冲出大殿时红着的眼眶。

      他目睹了这一幕,那夜的夜风很凉,和珅甚至忘了披一件斗篷,飞檐上鸱吻指爪滴落雪水,恰巧晕湿了他的肩头。十五年来,陈尽忠第一次有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却依旧耳不能听,口不能言,静默得如同一截腐朽的木头。

      这是伴君的本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暴雨三日,润之一行人行至函谷,正逢春汛,山洪滚滚堵塞官道,接连淹没两处村落,和珅暂时驻军关外,与御林军一起,连夜清理河道,排阻挖泥。

      永琰的伤口逐渐恢复,神志时而清醒片刻,多数时候由于药草不足而断断续续发低热,润之心急如焚,唯恐这般拖着,烧坏了内脏。

      清醒的时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相互拥抱着,絮絮地说些话,断断续续地亲吻。

      后来的岁月中,润之每每回忆起来,总觉的这一段时光出奇珍贵,那时路途冗长泥泞,润之却感到安稳而圆满,经历过生死,似乎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还能看见他、触摸、亲吻他,便应该心满意足。

      在空暇之时,润之总是会想当时千钧一发,永琰在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和那些突然闪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那些片段如同昙花一现,清晰一刻后,渐渐变得模糊,再也连缀不成整段故事,紧接着又被一连串变故排挤到九霄云外。

      相对于和珅的忙碌疲惫,润之的忧心忡忡,整个军中最悠游自在的反而是痞子戚威。

      “戚小威!!!!”

      “在呢在呢,”戚威翘起二郎腿,“唤你夫君何事?”

      半月下来,润之早习惯了他不正经的痞子模样,不耐道,“过来帮我!”
      “可不敢,”戚威撇撇嘴,“还是你自己给他换药吧,你忘了上回,我刚上手,都还没碰着皮肉呢,便差点让人给掐死!好么央儿的就跟诈尸似的,不被掐死也给吓死!”

      “他清醒一回不容易,”润之浑不在意,“若是你一上手他就能醒过来,我倒不介意。”

      “你是不介意!掐的又不是你!我镇山虎的脖子也是轻易能给人掐的?!现在还青紫还没褪呢,你看看你看看——”

      “欸别脱!”润之连忙制止,“不是掐在脖子上么,你脱裤子作甚?!”
      “不止肿了脖子,别地儿也肿着,”戚威□□道,“小润之,你行行好,帮忙消消肿呗~”

      润之手头忙活着给永琰重新包扎,压根没空搭理他发疯,只想一脚将那祸根踢断,省的戚威成日作怪,这边正谋划着一劳永逸除掉祸患,敲门声骤然响起。

      戚威霎时如同没偷着鸡的黄鼠狼,忿忿嚷道:“哪个龟儿子坏爷爷好事?!”

      敲门之人正是那日以木车推润之的御林军,此时得了吩咐推门而入,正看见屋内三人,情状各异:戚威光裸下身,裤子褪到脚踝,满目仇视,仿佛要生吃人肉;润之神色泰然,专心致志为永琰包扎伤口;永琰倒是兀自安稳,沉沉睡着,不见丝毫清醒迹象。

      屋内气氛诡异至极,润之干咳一声道,“何事?”

      御林军努力收敛目光,不去看戚威白得发亮的大腿根,抱拳道,“水路与官道均已疏通完毕,和将军着末将前来告知世子,函谷关可过。”

      “知道了,”润之点头,“麻烦你跟我爹……和将军说一声,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可以动身。”

      “不、不麻烦,不麻烦,”御林军脸上乍红一片,粗声粗气道,“此乃末将本职,世子客气,和将军还吩咐,世子不必焦急,水陆尚且有些杂事处理,再过一日上路亦可。”

      润之四下打量,本想寻些值钱物件打赏,以谢那日推车辛劳,不想话没出口,那人反倒躬身再拜,逃也似的夺门而出,想想便也作罢,只怕赏钱会折了军人傲骨。

      戚威讪讪穿上裤子,直道,“扫兴扫兴,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被人搅扰了好心情去。”

      “霸王硬上弓?”润之笑得打跌,“霸王大哥,小可这张弓你可硬打不过,过会儿挨了揍,恐又要哭鼻子。”

      “爷爷何曾哭鼻子,那叫做感时伤逝、多愁善感,你个官二世懂个甚!”
      “我爹的挚友膝下有子,排行老二,名唤汝传,倒是同你一般爱哭鼻子,待回京我引荐与你,想必你与他聊得来。”

      “爷爷才不稀罕巴结!”戚威嗤之以鼻,“你爹可是当朝大佞臣,名扬四海,想必你爹旁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正道之臣。”

      “你又听哪个胡乱嚼屁!”润之怒道,“我爹乃是顶受圣上倚重的大忠臣,我钮祜禄一族祖上更有从龙之功,容不得你等杂人诽谤,你既不屑巴结,那何苦非要跟着我个‘佞臣之子’,占山为王岂不快哉?”

      戚威与润之相识尚短,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大动肝火,料想这父子二人关系甚笃,便服软道,“我恐是听了那些兵痞没边没沿的闲话了,你爹最威武,你爹最厉害,这般可消气了?我大哥镇山虎死了,兄弟们也各自散了下山谋前途,我乃是孤苦伶仃孑然一身,又好吃懒做无一技傍身,这辈子最有眼光便是对你一见钟情,悠悠天地此身蜉蝣,不傍着棵大树如何能存活……”

      见他立时又要掉泪,润之心道不好,忙说,“现下你帮我把琰哥背到车上去。”

      “你爹不是说了要再等一日么。”

      “我先将琰哥送到帐前去,这几日病情有反复,清醒的时候越发少,明日出发时人太多,磕着碰着总是不好,你过来,弯腰——”

      戚威瞬间换了副面孔,从鼻孔里‘嘁’了一声,“叫我背情敌?不干!”

      润之懒得搭理他,自顾自道,“你若不背,我同爹说说,便将你留在此处,打断了腿,丢在山上喂狼如何?哦对了,我儿子昨天好像没怎么吃饱,你意下如何?”

      “你!”戚威汗毛倒竖,结巴道,“你好狠的心呐,好歹我还冒死救过你,你就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你只说背是不背。”

      “背背背!背还不成么!”戚威哀嚎一声,“爷爷待你如此好,你心里却只有这破冰山烂木头,等着看罢,他若是当了皇帝,有你哭的那天。”

      “哪里来这么多啰嗦,”润之继续作威作福,横卷一记飞脚,“轻点!别碰到伤口了。”

      戚威无法,只得从命,二人合力将永琰抬到木车板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佞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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