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来》土里的花生

45、45（抓虫）

　　月亮高挂，夜色澄空的时候，朝珠换了颜色素淡的衫裙，用带帽的薄披风裹好头脸，天虽然渐渐回暖，入了夜后还是会有阵阵凉风。

　　朝珠踩过泥泞的小路，绣花鞋已经染上了污泥，还有败落的花叶，这样偏僻荒凉的地方，出现在富丽堂皇的地方，多少有点怪异，小时候的朝珠是这样想的，她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这里的，因为阴森黑暗，所以不再来了，不过今晚她要出来走走，心里因为雨竹背叛的郁气，正在她胸口乱串，这诺大皇宫里，竟只有这地方适合她来。

　　小路尽头是个冷宫，确切说是先皇嫔妾的冷宫，后来接二连三闹出人命，再也没有人来过了，没有住的人，平时连个收拾的都没有，屋顶的瓦片，因为遭过一次电击，坑洼地不成样子，两扇漆木门早就倒下一扇，剩下一扇，仍顽强地站立着，因为门环上还挂着个大锁，把两扇门扣在一起，是以倒下的那扇拉住立着的，看着岌岌可危，好像这一扇随时会跟着倒下。

　　朝珠娇小的身子从露出来的口子过去，踏着一脚碎石和漫天尘埃，在枯井口铺了块帕子坐下来。裙摆散开后很大，即使把帕子铺开，还是会有很多地方占到地上厚厚的灰尘，朝珠开始还会扑打一两下，后来干脆不理了，索性盘了腿坐。

　　从披风里头取出一小壶酒，没有杯子，举起酒壶，做了个邀月的动作，仰脖，对着壶嘴就是一大口。

　　酒是烈酒，猛一入喉，就呛得她直咳，朝珠也不停，闷声又是一口，然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这样的咳嗽让她畅快，好像肚子里淤积的东西也会跟着咳出来，所以她越咳越猛，咳到满脸泪水。

　　有只手停在她背后，轻轻拍抚，手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熨进她的身体，直至心脏，直至六腑，渐渐地，朝珠停止咳嗽，慢慢转头看手的主人。

　　她先看到青灰色的袖子，再是周喻和那双与月亮一样澄澈的眼，里面没有沾染一点世事的浑浊，此时那双眼睛在注视着她，里面倒映着她呆滞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人，眼角突然热意涌动，泪水不断流，朝珠终于咧开嘴，扑在他肩膀，收手握紧他的衣角，肩膀抽动，哭得无声。

　　在她再次睁眼，明白自己再来一次的机会的时候，朝珠就知道不能再有怨天尤人，前世的恨，压在心里，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怨的，如果她警醒点，机灵点，再果敢点，就不会生命白白葬送。可是，再怎么宽慰，还是逃不了她内心的恨，她多恨，明明不曾做过什么，她的宫女也好，姐妹也好，兄长也好，还有她的姨母宋贵人，甚至后来的丈夫，没有过任何对不起的地方，她与他们之间，是亲人，是一起长大视为姐妹的，可是他们在面对自身利益的时候，从来都是毫不犹豫选择利益，牺牲她。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把她原本无忧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甚至于连命也保不住，她的腿，跛了，她的脸，毁了，曾经她是多么美丽的少女，还没有等来少年的情诗，就被扔在地上践踏。

　　即使现在回来了，可她再也不能那么简简单单随时随地地笑了，不能再在御花园里小跑着扑蝶了。终于有位英俊的青年，递来了他的心声，说要做她驸马，如果是什么事都没有经历过的她，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可能会因为这么以为优秀的男子，兴奋得整宿得不睡觉，叫上姐妹，叽叽喳喳的聊上老半天。可现在的她，虽然会高兴，可是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反正都是嫁人，嫁给他也好，左右都是衡量。

　　周喻和双手先是垂在身侧，后又一声低得近不可闻的叹息，才慢慢抬起一只手，尝试着拍了拍，算是安慰，后来顺手了，远了看，朝珠近乎整个身子被他圈在怀里。

　　好半天，朝珠才停下来，不再抽动，周喻和却没有把手拿开，而是自然地搭在她肩上，朝珠抬头，下巴抵在他肩上，神态放松，撑起哭的浮肿地眼皮，声音闷闷地叫他，“寂贞。”

　　“嗯。”他跟着压低了声音。

　　“寂贞。”“嗯。”

　　“你怎么在这。”朝珠闭上眼了，这样才舒服了点，不等他回答，自述一样，“真好，在这看到你，你真是佛么，是专门来找我的吗，怎么会出现得这么好。”

　　周喻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虽然朝珠没有真要问他地意思，他还是认真地回答，“我来找你。”

　　朝珠退开来，周喻和放下手，她没有问他怎么进来的，那么多御林军，反正，他是周喻和，除了是个和尚很奇怪外，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她只是好奇，“你怎么找到我的。”目光炯炯，经过泪水冲洗后的眼睛，不知为何，反倒像是燃了火焰，焦灼，闪亮。

　　对到这样的目光，很多人都会不知觉地闪躲，周喻和不会，他显得格外坦荡，“曾对宫里有位老人有恩过，交代了他关注着你些。”

　　说的关注肯定不止一些，起码一些平时活动都是知道的吧，朝珠不会因为这样类似于监视地关注生气，相反，她很安心，有人是因为关心而监视着她，不是因为利用监视着她，多好。